副刊:探究古文字,荒徑索老子(三) 銀髮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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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探究古文字,荒徑索老子(二) 銀髮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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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古文字,荒徑索老子(三)
再看例二的“道”(以下稱為「氣行道」)字。
這個楚文字與漢代隸書寫法略有不同,但應該是一脈相承的關係。因為《説文解字》解釋說:
「道,所行道也。从辵,从“首”(參看圖一a)。一達謂之道。」
猛然讀到這個解釋,感覺上和上一個道字意思非常的接近,但似乎又有一點不同。可疑之處顯然出在(圖一a)字。《説文解字》對它的解釋是:
“首”(圖一a):古文“首”(參看圖一b)也。巛象髪,謂之鬊,鬊卽巛也。
解釋文中的古文“首”(參看圖一b)字的相關解釋則放在“頁”字條目之下:
頁 : 頭也。从“首”(參看圖一b),从儿。古文“稽”(參看圖一c) 首如此。凡頁之屬皆从頁。“首”(參看圖一b) 者,“稽”(參看圖一c)首字也。
這樣一來讀者便知道,漢代以後便將“首”(參看圖一b)字看成現代用的“首”字,也解釋作“頭”。因此,可以得到一個結論:漢代時,就造字而言,首、頁二字的意義已然不分! 它們兩者全都代表“頭”。不過,這應該與更早時期,對文字創造仍然視為是天降神意的誠敬性不符才是,也無法合理說明,為何竹簡老子會使用兩個寫法不同的道字?
但是,讀者如果進一步查考“首”、“頁”二字的甲骨契文與金文寫法便能看出端睨。
上表係截取自古文字類編有關“首”字與“頁”字的部份甲骨契文及金文的摩寫。由該表,讀者立刻可以發現甲骨契文的“首”字大抵表示人的頭象(甲骨文a),或其它生物乃至可能是想像中具生命現象形體的頭相形態(甲骨文b及c),而它們的相關金文則已演化成強調眼部與頭髮的造型(金文a及b)甚至於眼部更進一步以類似“目”字形表現出來(金文c)。整體來看“頁”字的變化與 “首”字類似,唯兩字間的差異便是“頁”字多了表示跽跪形態的人身全形符號。在甲骨契文中結合跽跪形態的人身全形符號所表達的文字不在少數,以《殷墟甲骨文字典》來看,所收約一千兩百零三字內,便有三十七個字屬於此類,其中多數表達的是與人的事務相關,如:卿:與人際間互動行為相關,如:宿…等直接與世俗世界活動具關聯性。但在人身全形的頭部用其它符號取代者,包括“頁”字在內僅十一例。其中“堯”字代表的是更古代的傳說聖王外,其它的字(符號)所表達的,包括人的抽象性活動行為,如:見(或視):人的省查狀態;畯:教田也;躋:登也,(或精神狀態的提昇);其它如:兇,監,茍(自急敕也)以及某些精神狀態下所見,如:光,鬼,鬽等。
以“躋”字來說,字型是下方的人以跽跪的方式表示,但人的頭部卻是一雙並立的足符,《說文解字》的解釋卻是:登也。從實體的角度看,跽跪的人如何登高呢?但是在甲骨卜辭裡它表達的是一種祭祀方式。讀者因此會意得知它的本義,指的是人透過某種作為,以造成精神上的提昇。所以,細審不同造型的“頁”字,筆者相信它們想表達的,應該是人在處於某種精神狀態下的感知或覺識。因此,“頁”字不能單純的解讀如《說文解字》所釋:頭也。
上述那種透過特殊儀式,使人產生處於某種精神狀態下的感知或覺識的情境,即便對於現代各宗教而言,也是非常熟悉的。因為,對外在形式來說,虔誠跪禱幾乎是共同的規範。更不用說對於神權仍然深植人心的商代以至於周代初期。當時,位於社會管理階層的人來說更應該是常態,並且多數人也深信這些行為的功效。讀者如果回顧《禮記,王制》裡面所稱「天子必齊」,其中之一指的就是天子齋戒受諫。事實上,那不止是天子的事,而是整個政府體系的大事,因為每一年固定的時節,上至司寇下至百官,都必須「作齊」以備詢。「作齊」的目的則是透過誠敬祈禱,寄望因此有感於神明,以表明政事能無愧於天地鬼神。
但是,事實上真能作到身心因祈求而有感應的人,應該卻越來越少。這就像現代社會上許多人學習靜坐一樣,多數的人很快就能體會到身心沉靜片刻的好處,但能進一步感受、甚至進入經典內所記載的種種不同境界,則人言人殊。這點,在當時的儒家經典論述內,已可看到。
比如說,《管子‧內業四十九》內的一段論述:『…心意定而天下聽。摶氣如神,萬物備存。能摶乎﹖能一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勿求諸人而得之己乎﹖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將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氣之極也。…』這段文字充分表示出,當時已有人認為:虛心靜默的功能,能引致精氣的極端貫注,因此使人能透過專注思索,心中便有所得,所以,否定了另有神明介入的故說。
專注靜默產生的氣感,是可以以許多不同的型態呈現出來。以筆者的經驗來說大略如下:初學香功的人,最常有氣感的部位通常在手掌、手肘甚至由背部環通雙手;學外丹功的人,則易得氣於手的指掌、膝部及肩部,氣血旺盛的人,甚至於很快感覺到手部似乎充氣般,不由自主的飄浮起來;學太極拳者,如果願意下功夫在起式的凝神上,很快的下丹田便會有氣感,有些人則是全身發熱,氣遊四肢;靜坐的人,如果由觀息入丹田,那麼,氣感易起於丹田,如果觀鼻尖,氣感易起於口、鼻四周。而且,年輕氣盛,或常運動的人,靜坐時如果能心虛、專志,便容易感受到氣感如吹氣般貫注脊背,因此身體便會自然挺拔。這種感受,古人早有記載。因此,筆者推估甲骨契文的“自”字便是反映在敬禱祈神時,氣起鼻翼周邊後,進一步便能感應先祖神識的狀態。因此“自”字最初始的意思,便是「開始」或「來自於」。如果這個臆測不太離譜,那麼上列表中“首”字的(金文c)字,與“頁”字的(金文a)字,字體表現的人形頭部便應該是用“自”字的簡化、箝入,用以表達人的氣能夠通達於天地。
我們如果將郭店竹簡文章《性自命出》,解讀作現代行為心理學的雛形版本,便易於理會「人行道」與「氣行道」分化而出的狀況。
從歷史進化的過程來看,商代甲骨契文卜辭內所載,連日常行動都無所不的敬問神明的事實,一方面彰顯出:神權的高階管理人員專屬性,間接暗示的,則是人民只能全力奉獻於勞務及生產活動的狀況。而到了周代,依上述《禮記‧王制》的記載,似乎已將上通神明,獲取神諭的權力下放至中、低階管理官員手上。其目的,顯然祈望天下的政治治理,都能冥合那不為人所能知道的自然運作法則。然而,不為當時人所能預知的,卻是通神過程的運作並非人人一致。其結果如同前文討論現代人修習靜坐反應,以及練習氣感作用的感覺ㄧ般:人言言殊!這樣一來,反而開啟了華夏地域人文思惟的恢弘世紀。讀者如果一併參考近代考古學所發掘出,那個時代諸多的工藝文物成品,如:編鐘、越王勾踐劍…等,相較於西方要遲到十八世紀中葉,才產生功能商尚屬初階的大鍵琴,已及二十世才有類似的防銹技藝,便可以體悟到當時的人文活動盛況。不論從工藝技藝的產生、應用,乃至歷經兩千餘年仍能發揮利民功能的水利工程,以至於到人文思想的探索,諸如:由純「神道」轉入中性的「氣道」原則,最終著重於「人道」的探索…等成果來看,筆者個人認為:東方早期的文藝振興,較諸西方的中世紀的文藝復興,整體來說領先了兩千年。
當時人文思惟的興起,想來對掌管不同面向的高階管理官員的觀念岐化成形,產生深遠的影響,這種結果,在《國語》、《戰國策》內都已歷歷在目。以本文探討的“道”字演化而言,應該也屬於大環境文化變遷的產物。老子身居史官之職,必然習於思索觀念上仍屬主導地位的神性化形上法則;而另一方面,在民間遊走的孔子,日日面臨的卻是紛雜的,世俗人性主導的世界,他思索的必然是如何有效管理好人的根本行為。這樣一來,前者顯然會偏用能融通神、人,屬於形上的「氣行道」,後者則重視主體遍及人際間規範的「人行道」,看來也就順理成章,不足為奇了。
與純粹司掌神職,不直接涉入政事的巫者不同,柱下史老子,每日在朝廷上聽聞諸侯間假行義之名,取奪利之實的劇烈兼併,使諸侯國的數目,從周初《荀子‧儒效》所說「立七十一國」,到僅餘七國,豈能不感受到「神道」難以教化「人道」的困境?筆者猜想這或許便是竹簡老子內「神」、「人」二道並存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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