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男孩普照暗房:一名男同志性工作者的故事
許多愛情故事是這樣開始的,為了展現主角溫柔的一面,開場時先上演他在雨中抱住小狗、呵護小狗的模樣,藉此營造動人的邂逅。
今天跟大家介紹的男同志性工作者A君,也適合這樣出場,他曾駐足於路邊,和賣餅乾的喜憨兒交談,思索對方有無必要用這樣的姿態來謀生。或者在交友軟體上,遇到對自己外型自慚形穢的網友,他會長篇大論地打氣鼓勵,雖然,外人看起來,可能像是林志玲對別人說:「你也不要覺得自己醜嘛。」
我這樣的詮釋太粗糙了,用A君的話來說:「美麗的人之所以擺出高傲的樣子,只是不想在感情、慾望上,對不起別人和傷害自己而已,只是有時會忘了這份初衷,被傲慢包圍、被面子逼迫,而硬硬地壓抑同理心,但卻還不捨地回頭一看:
那些被自己阻擋在外的人,無論是想認識你的、想與你交往的、想與你做愛的、想與你交心的、想沾你的光的、想與你知交的──形成世人嫉妒眼光的理由與過度簡單解釋的偏見。」
總之,就像A君房裡的、和紫水晶並置的觀音像一般,他總是比陽光更和煦地,佛光普照──那不妨就叫他「佛光男孩」好了。
*圖示:這張不是佛光男孩,而是去嫖佛光男孩的模擬示意照片,彷彿受洗於光芒之中。
雖說佛光男孩心慈貌美,卻也不至於百戰百勝,總會有情場失手的時候,寂寞的喟嘆什麼的,還是會有的,雖然如此,大概也很少人膽敢趁虛而入吧,只會在旁邊窸窸窣窣:「你看他貼的人都好優喔。」徒呼負負。
或者,某一天吃錯藥吃到勇氣藥,上前搭訕(越級打怪)...倒是不會被發好人卡,而會聽到他說些「我打呼超大聲」之類的話,彷彿磕著頭說:「都是奴才不好。」教人不好意思起來,心想:「雖然他不能用身體來按摩,卻也用言語來按摩了。」
所以你就知道,當我意外得知他「有在賣」時多麼喜出望外了呀。當個真命天子今生無望,當個恩客,只要去買一個小豬撲滿開始存就好啦,唉啊,當不成大房當二房,當不了A咖當B咖,做人還是寡取易盈比較好的呀。
嫖妓,不一定是為了精蟲或卵子要出貨,也可以作為感情保險,而且有的人不適合婚姻甚至交往;強者我朋友R先生,是個過度體貼的異性戀男人,因為服務過度周到的關係,要嘛不是讓另一半如嬰兒般退化叫呀呀,就是如嬰兒咬住營養來源的乳頭不放,我對R說:「我想你還是偶爾嫖妓就好了,跟閱人無數的人短兵相接比較不會禍害人間。」
但R畢竟是個正人君子,我這麼說他也不會放下身段。「我不嫖妓的。」「那如果是像官秀琴(妓權運動份子、按我看維基介紹)那樣美麗又無畏的女人呢?你想想看,至今你遇到的對象,都是情感勒索的比較多,正需要可以徜徉其間的波濤洶湧啊。」「結婚證書也有機會送入碎紙機,資本主義的保證可是真心不換,寂寞沮喪不知何時襲來,只有應召隨到才能及時止血療傷。」說得R動心起來。
*影片:中島美雪歌曲〈她的做人處事〉,中文字幕,以官秀琴的影像為底。
又,比起單純的交合,像按摩店這樣,有按摩也可能有性接觸的親密服務,恐怕才是常見的性行為模式,有的人,需要前戲才會爽,有的人,要被說「我愛你」才會爽,很少有人找個洞或找一根啪啪啪就了事。
聽說日本之所以沒把桑拿店按摩店當娼館,是基於「若有性交也只是親密接觸下自然反應而加以服務收尾」的道理,在這裡,按摩與親密接觸為主力,排精是副產品;反過來說,許多人之所以不喜嫖妓的原因,或許只是不想偏食,需要營養均衡的親密套餐(更完整的情慾服務?)罷了。
總之,有像佛光男孩這樣的絕色的性工作者,正是一票追求靈肉合一反物化非得連靈魂都愛才能爽的傢伙,情海迷航中必備的救生圈。
可是,因為台灣現在實際上不能合法從事性工作,還有性工作污名的關係,大部份(有可能發生性行為的)男同志按摩店,服務人員的照片都是見胸不見頭,就像件件豬肉排排吊,連個興趣嗜好星座血型都沒有,消費者要不把他們物化也難。
「我的遠祖似乎有過一位花魁(地位最高級的妓女)。」佛光男孩若有所思地這麼說過。遙想古代,那位遠祖一定有無數恩客的追捧吧;但現在連拋頭露面的妓女都很難有了,大概也很難有什麼名妓賽金花之類的故事。撫今追昔,當佛光男孩注視自己的青筋時,或許優秀性工作者的血液正在沸騰。
關於一個人的天命,有的人會歸因於血統,而有的人是因為,童年成為了預言。佛光男孩在學生時代也是個異類,被排擠過,難怪他的文字,盡是對不合格者、邊緣人的念念不忘,比方本文一開始提到的喜憨兒。
*影片:中島美雪歌曲〈倆個人〉,描述社會所不喜的,妓女與遊民的邂逅。
然而現在,因為外貌出眾的關係,他得以進入一群美人才能參加的派對,雖然身在其中,卻無奈地說:「唉啊,那個就一群『身體權貴』。」倒也不是說佛光男孩不會挑、不會嫌醜愛帥什麼的,但,當他用上權貴這樣的字眼時,這個城市的美貌競技場裡的血腥,彷彿少了點惡臭。
我跟佛光男孩開玩笑說:「我覺得你身上有很好的故事,你因為童年的遺憾,而成為『來者不拒』的聖母(性工作者)。」在我嘴角的笑意還沒收攏之前,他似乎在瞬間,認真地想完這個問題,回說:「欸,你說對了耶。」
不管是多麼偉大的歌手,都曾是其他歌手的小小粉絲。如今普照暗房的佛光男孩,也曾是某個按摩師的小粉絲,是個存錢存很久的窮學生,帶著愛情的憧憬,為了一親芳澤而北上尋芳,帶著性慾的衝動,煎熬地等待按摩最後的十分鐘──被喜歡的人刺激性器然後射出。曾幾何時,他成為別人的聖母,在客人的眼中,看見過去的自己。
「相對於那樣虔誠的千里求歡,我自己的準備,是絕對對不住的。」「我今天可能只是匆匆地趕來,迅速地扒了午餐,趕著上工,然後我的每一天,可能是別人的生日、成年禮、紀念日、重要的回憶。」其實他的準備工夫也不算太簡單,至少定期定時要抹乳液、敷面膜、擦香水等,但因為客人的情深意重,所以他不當回事地,快速數過這些工序。
*影片:中島美雪歌曲〈伊蓮〉,描述被嫖客勒死的外籍妓女。
在跟佛光男孩聊到,性消費有沒有什麼需要檢討的地方時,我說,聽說有些嫖客會在性愛派對中,用快速篩檢的方式,驗性工作者有無性病,「有些當場被驗出得病的性工作者,會大哭著被請出去。」我稍微有點比手劃腳地,生動地描繪著。
聽到這裡,佛光男孩的五官,不對,應該說雙眼、鼻心、嘴唇、臉頰等,同步轉出悲傷的輪廓,例如原本渾圓明朗的雙眼皮的大眼,因為皺眉而凹了一角等等,我這才意識到,像這樣誰誰誰被拒斥的事情,確實牽引著他的心腸。
世界上應該有很多人,看著帥哥,然後想變成帥哥吧。那樣的心願不為過,我也想過,可是,當我看著佛光男孩閃耀的黑色瞳孔,急轉成哀傷的、內壓的黑洞時,突然覺得,光是見識到這一幕,就沒有更多的願望了。
人們,雖然總是參拜朝聖,也就是去跟木頭石像天空大海說說話而已,即便心事重重,其實並不期待海的回信,祈禱寄信,說說罷了,也就夠了;而剛剛我所見識到的,肉身菩薩的眉頭深鎖,應該也只是幻覺罷。聖母泣血什麼的,不是在胡亂編纂的寰宇搜奇才有的嗎?
不值得誇耀,沒有什麼特別地,就在每一個庸庸碌碌的晝夜;在佛光男孩的推抹按壓之間,滋味腥苦的液體,隨著愛慾歸零而拋離;而因為婊子無情的傳說,最能遮掩慈悲的心靈,於是世人所輕賤的小間,成為隱匿聖母的神龕。
*中島美雪歌曲〈險坡〉,賣笑歌,歌中的男人(客人)因精神創傷而謊言連連,但歡場女子仍然灌注以愛,在中島的歡場歌裡,常表示出歡場女子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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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竑廣(臉書),文字工作者,現居基隆,台北大學(原中興法商)經濟系畢,包括環境資訊中心「追蹤福島核災」、低碳生活部落格「日本節能」等專欄;另為日本歌手中島美雪研究者,為此經營臉書粉絲團「中島みゆき作品介紹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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