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默默守護環境的公務員
‧朱淑娟2009.5.12
環保署公關科長林于凱將離開環保署到美國深造。他的離開或許只是公務單位的一個人事異動,但對環保署、環境記者、甚至環保團體而言,卻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1991年我開始跑環境新聞,當時的于凱只是一個小科員,後來他歷經國會聯絡室,又回到公關科當科長。這段期間,環保署長換了6位, 滄海桑田、人事境遷,他始終認份守著這一畝田,讓環保署的公關科成為行政機關中最受媒體敬重的單位。
美好年代的結束
當時的環保記者,包括中央社的劉得蒼、中時的曹以會、自由的鍾麗華、民生報的薛荷玉、中時的林倖妃,還有聯合報的我,人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大家在新聞上競爭,互不相讓,對環保署更從沒好臉色相向。環保記者也成為政府單位公認「最難搞的」,當時環保署公關科的辛苦可想而知。
有時遇到一些跨部會議題,其他部會官員到環保署舉行記者會,常被環保記者的潑辣、凶悍嚇到,經建會、農委會、工業局官員都曾被問到落荒而逃,還得隨扈幫忙才能匆匆閃進電梯逃走。記得有一次農委會副主委逃走前還回頭問他,「環保記者怎麼這麼凶啊。」
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個美好的年代。但這些年來媒體環境改變很大,環保記者「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竟已無一人在環保線上。最後,連曾經與我們一一交過手的于凱也將離開。我之所以說「一個時代的結束」,指的就是這個。
公關不是討好媒體
政府單位常形容媒體讓他們「又愛又恨」,希望媒體多報導政績、又擔心媒體揭發不法,於是各部會都設有公關科,用意就是「好好跟媒體做關係」,「正面」新聞多一點、「負面」新聞少一點。
究竟要如何跟媒體做好關係?各部會公關科做法不盡相同,有的忙著跟記者交際應酬、有的透過記者長官向記者施壓、有的忙著給記者「編業」、還有更惡質的,故意輪流給不同記者一些「雞肋」新聞,讓記者有獨家可寫。更多的是遮遮掩掩,唯恐記者知道些什麼。
不論來軟的、來硬的,總之,公關科對記者看似熱絡,但真真假假、機關算盡,說到底總是算計多、真心少。
但于凱不一樣,他從不巴結記者,而是用交朋友的方式與記者來往。他也從不刻意隱瞞真相,只要記者願意跟他討論,他會中肯分享他的看法。有時一些他也看不慣的政策,毫不保留的批評有時還會讓我們嚇一跳。
是真心真意,贏得敬重與友誼。
記得當時我剛跑環境線不久,一腔熱血追求公平正義,窮追猛打,下筆常不留情面。有時把環保署長惹毛了,要于凱打電話給報社、甚至發存證信函。但于凱總是站在記者這邊,能擋下多少是多少,擋不住時他只好跟我說他必須照辦,先讓我知道好有個心裡準備。
當時我總納悶為何報社從沒對我說過什麼。很多年後我才輾轉知道,這些存證信函原來都還原封不動躺在他的抽屜裏。
默默幫助環保團體
民間團體常到官府去抗議,其他部會的公關多半忙著聯絡派出所、交代如何擋下這些「刁民」。但于凱的作法不一樣,他總是忙著居中協調,要警察善待抗議的人,當時中正一分局警官每次舉牌都喊不同人的名字(好讓一個人不會被唱名3次而違法)。不知大家是否覺得奇怪,警察何時變得如此愛護人民?
于凱還會空出會議室,交代茶水,讓抗議的人有休息的地方。讓抗議的人能進入官府,環保署的作法是很少見的。
記得有一次台東環盟林雲閣,為了台東美麗灣的違法開發案到環保署抗議,要求署長下來接陳情書。但因署長不在,後來于凱三催四請把主秘請來接陳情書,同時請陪同而來的綠黨秘書長潘翰聲跟雲閣協調,同意讓主秘接陳情書,才讓雲閣結束苦行般的陳情。
有時環評會開得久拖過用餐時間,依慣例只有環評委員跟機關代表有便當可吃,一旁的環保團體只能繼續餓肚子聽審查。又是于凱,實在看不下去,主動幫環保團體叫便當。有時環保團體的朋友還問我,「環保署的服務怎麼突然變這麼好。」
去年蘇花高環評審查鬧得滿城風雨,環保團體透過我希望能跟前環保署長陳重信有對話的機會,後來終於與陳重信前後有兩次深談。大家或許不知道,居中協調的人就是于凱。
回到剛剛的問題,「究竟要怎樣才能跟媒體做好關係?」由於記者感受到于凱的真心真意,所以有時在處理一些關鍵問題時會因為他而手下留情。我想于凱對於公關工作的實踐,或許值得政府深思。
欲走還留,為公務員留下典範
于凱其實跟很多公務員一樣(尤其是上了年紀的男人)很不喜歡改變,他深愛這個工作,休假時總是不經意要回辦公室轉轉,突然聽說他要離開,大家都不信。而他也是欲走還留,頻頻回首,下周二的飛機,至今辦公室還沒打包。
或許大家常覺得行政機關總是亂搞,但我要說的是,有良知的公務員真的不少。只不過人人都有難處,不足為外人道。在容許的範圍內默默付出、相互支持,江湖情義,點滴在心。
夜深人靜寫這個稿,寫著寫著不禁熱淚盈眶。我想,或許我們都應該跟于凱說聲謝謝,為那我們曾經共有的美好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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