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呂欣玫、李映岑/宜蘭縣報導】近年來許多青年人回歸鄉村,成為「友善小農」,但在不使用任何農藥化肥的情況下,農作物慘遭福壽螺啃食,難以維持生計。因此,「農田裡的科學計畫」誕生了,創辦人林芳儀及陳毅翰以生態學的理念,使用對環境友善且完全無害的方式,有效控制福壽螺的數量,並致力於維持農田裡的生態多樣性,希望糧食生產與自然環境能夠和諧共存。
福壽螺危害問題 開啟農田裡的科學計畫
二〇一三年,為了逃離喧囂的台北,林芳儀及陳毅翰在因緣際會下來到宜蘭縣深溝村,當時,林芳儀的心中一直有個聲音說著:「難道人生就是每天上下班嗎?」因此他們辭去了上班族的工作,決定將重心移到農村,拿起鋤頭,成了農事人家。
原本只是因擔心食安問題,而種了一小塊田生產自己所需的糧食,但當耕作面積漸漸擴大,必須將生產作物當作生活全部的經濟來源時,林芳儀及陳毅翰遇到了友善小農的共同問題 — — 福壽螺的危害。
為了抑制福壽螺,許多友善小農都會使用「苦茶粕」來取代化學農藥。苦茶粕是茶樹榨油後剩下的殘渣,被廣泛使用於有機農業中,雖然苦茶粕對人體無害,卻在抑制福壽螺的同時,也威脅到農田裡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間,對於維持農田裡的生態多樣性相當不利。
福壽螺對水稻的危害相當大,若是不認真控管數量,會造成糧食產量不足,使農民難以維持生計。攝影/李映岑
因此,林芳儀及陳毅翰為了落實友善環境的理念,決定用科學實驗找出抑制福壽螺的方法,他們設計以米糠引誘福壽螺的陷阱,可以大量且一次性地捕捉,比起在田裡來回走動抓福壽螺更省時省力。
關於實驗的進行方式,林芳儀說:「在約三百坪的田中,放二十至二十五個陷阱,我們發現一個禮拜後能除掉百分之五十的福壽螺。」而在連續做了三年之後,福壽螺的數量和第一年比起來只剩下百分之十,也就是說第一年原有兩萬隻福壽螺,現在只剩一、兩千隻,效果相當顯著。
不過,林芳儀等人設計的陷阱,必須在田裡不太有草的狀況下才會有效,即是讓米糠成為福壽螺唯一的食物,因此使用陷阱的時間就僅限於插秧前。同樣使用友善耕作法的小農黃郁穎說:「前幾次用陷阱蠻有效果的,但現在插秧下去了,再用陷阱也不大會有效,還是要人工捕螺。」
「別人可能會認為我們已經發展出一個成熟的技術了,但其實還只是現在進行式。」林芳儀等人正計畫性地改良陷阱及嘗試新的方法,例如思考福壽螺對於大小秧苗的破壞程度是如何等。她進一步表示,福壽螺是一個開始,它讓我們看到友善農業的新問題,未來將會針對更多主題找出解決辦法。
林芳儀貼心的在田邊設置告示牌,提醒附近農民捕捉福壽螺的方法。攝影/李映岑
鳥類保育計畫 農田也是「牠」們的家
農田裡的科學計畫為維持農田中的生態多樣性不遺餘力,除了福壽螺危害問題,林芳儀等人也發現紅冠水雞及白腹秧雞這些常出現在農田中的鳥類,不時會遭到農民撲殺,只因為牠們會無來由的「拔秧苗」。
農民對這些鳥類的危害到底有多嚴重?林芳儀說:「紅冠水雞、白腹秧雞這兩種鳥會習慣去拔秧苗,這邊的農夫討厭到要毒死牠,甚至在撲殺過後把牠們吊在田邊,以殺雞儆猴。」人和動物的衝突,是林芳儀最不樂見的。
因此,他們從二〇一七年開始,將焦點放在鳥類保育計畫的核心問題 — — 「這些鳥真的破壞這麼多秧苗嗎?」,並與台灣大學生態研究所合作,試圖量化鳥類破壞秧苗這件事,希望得出精準的科學數據說服農民。
最後林芳儀等人發現在一百五十塊田中,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田被破壞,而在這些被破壞的田中,也只有極少數的秧苗遭拔除。林芳儀說:「因為農夫對作物非常在意,今天他們看到一隻鳥在田中,就會擔心牠是不是要拔秧苗,誇大了鳥類對破壞的想像。」
林芳儀等人調查了深溝村的一百五十塊田,發現鳥類(圖中為紅冠水雞)拔秧苗對作物的影響是很低的。 圖片提供/農田裡的科學計畫
除了提供量化數據,還必須找出避免鳥類拔秧苗的解決方法,林芳儀等人發現被破壞較嚴重的田區有一些特性,其附近可能長滿芒草或有綠籬,而鳥就喜歡躲在這些地方。
舉例來說,有一塊田從前被破壞得很嚴重,因為其附近有廢棄且長滿了草的芭樂園,後來果園主人把草清乾淨後,就沒有鳥類來危害作物,成功解決了農民與動物之間的衝突。
林芳儀表示,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雖然在短期內對這些鳥類造成干擾,但並沒有危害到牠們的生存環境,表示生產跟環境的衝突其實是有方法可循的。
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即使短期內會影響到鳥類,但並不危害到牠們的居住環境。攝影/李映岑
生態教育從小做起 為友善小農知識紮根
在耕作技術上,友善小農為何會頻頻遇到困難?林芳儀表示,追根究底發現根本沒有人教育他們,因為生活型態的改變,無論是出生於農村還是都市,都沒有受過完好的生態教育,才會在成為友善小農時不知道如何耕作。
像是遠從越南來到深溝村做志工的Frank,他生活在越南農村中,常看到很多水稻田,卻不知道稻米是怎麼種出來的,也別以為深溝村的孩子會到田裡面玩、認識田中生物,要他們脫鞋子下田,竟是百般不願。連在農村裡土生土長的孩子對農田都如此陌生了,出生在其他區域的人又怎麼會熟悉呢?
因此,農田裡的科學計畫帶領深溝國小的孩子們,推動「截然不同」的食農教育。很多宜蘭小學會帶孩子們下田及烹飪作物,來落實食農教育,但林芳儀認為他們缺少的其實是農田的「生態環境教育」。
推行食農教育,教導宜蘭在地孩童農耕知識。 圖片提供/農田裡的科學計畫
林芳儀表示,帶孩子們認識周遭環境才是首要之務,從認識學校前的大水溝(即農村中非常重要的水路系統),到調查水中生物,都能充實孩子們的基礎生態教育,並建立與土地的連結。
而農田裡的科學計畫所實行的食農教育,不僅有好的理念,也確實讓農村孩子與土地有所連結。林芳儀說:「這些小學生一開始怎麼樣都不要下田,只覺得很髒,到後來每堂課都期待下田看水中生物。」看到食農教育能有所成果,林芳儀感到相當欣慰。
轉型成NGO 讓科學計畫得以長久發展
每個環保團體的理念不盡相同,卻也有其相似之處,就是燃燒夢想、拼命去做,經費來源全靠自掏腰包或申請政府的微薄補助。但林芳儀認為如此只是短跑健將,暴衝之後卻跑不遠。因此,她將農田裡的科學計畫視為一場馬拉松,即使十年、二十年後才能看出改變,也要繼續跑下去。
所以,農田裡的科學計畫推動Agri-TOGET計畫,欲轉型成NGO(非政府組織)以創造利潤,再用利潤去研發新技術,或是推廣教育,以走得更久、更遠,而經他們的調查問卷顯示,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民眾都支持轉型。
農田裡的科學計畫將轉型成NGO,有更多經費以支持技術研發及教育推廣。圖片提供/農田裡的科學計畫
不過,林芳儀擔心當要真正開始推行NGO時,民眾不一定會願意掏出錢來支助,因為消費者可能不了解農作物的隱藏成本為何。
改變觀念 讓消費者和土地產生連結
了解農作物背後的隱藏成本,正是林芳儀欲傳達給消費者的知識,她說:「消費者會覺得農產品應該是便宜的,但這是錯誤的觀念,糧食之所以會這麼便宜,是因為農夫付出了一些代價,而這可能是一般大眾所看不到的。」
關於農夫所付出的代價,首先需考量到人力成本。農夫下田耕作之辛勤,其實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光除草工作就相當費時費力。陳毅翰說:「在雜草發芽前沒有把它除掉的話,等到雜草竄出水面,根發下去了,就要用手一根一根把它拔掉,工作量就會非常的大。」
從捕螺、插秧到除草工作,農民的工作量相當大,陳毅翰就深有感悟。攝影/李映岑
也曾有大學生來到深溝村做志工,當時他們還不了解為何友善農產品的單價這麼高,等到他們實際下田撿了一個小時的螺,各個都腰痠背痛的,才知道人力成本是不容小覷的。更令他們吃驚的是,這一小時撿的三斤福壽螺,頂多只能賣到二十四塊,而田裡的福壽螺似乎絲毫都沒有減少。
因為都市人難以直接連結到種植的土地,才會看不見如此龐大的人力成本,為了要讓消費者改變想法,農田裡的科學計畫今年就嘗試推動全新的「農事體驗活動」,希望結合農夫、科學家及公民參與這三個元素,一方面讓消費者了解生產過程,另一方面希望都市人能走出室內,到室外參與勞動。
這項農事體驗活動最大的特色,是讓消費者在活動結束後,仍能持續關心種植的土地。因此,在農田裡的科學計畫的Facebook上,每兩個禮拜就會實況報導實驗田的後續。林芳儀發現雖然消費者離開了,但還是會持續關注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事情,她說:「希望所有人來到這邊產生連結以後,這個連結是會一直存在的。」
林芳儀希望來到這塊土地上的消費者都能與之產生連結,並持續關懷其後續發展。圖片提供/農田裡的科學計畫
第二項農民必須付出的代價,即是環境成本。林芳儀表示,為了保持水質乾淨,要解決病蟲害的問題,若為了降低生產成本,而造成環境衝擊,最終還是會以某種方式回到人類身上,例如食安、水源及土壤問題。
想法的改變僅是一念之間,提升人民購買友善農產品的意願,是當前不容忽視的重要議題。林芳儀再次強調:「農產品不該以這麼便宜的價格去得到,因為我們背後付出的環境成本是非常高昂的,或許這些高昂的代價並不會影響到你現在的生活,但也不能留給下一代來替我們承受。」
最後,讓消費者改變想法購買單價較高的友善農產品,不只讓民眾能吃得安心,也能保障友善小農的生活,畢竟用完全無農藥的方式種植有機作物,必須克服相當多看不見的人力及環境成本。
而在持續改善友善小農耕作困境的道路上,農田裡的科學計畫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希望農夫、科學家與公民能達成共識、攜手合作,為台灣的食安及環境盡一份心力。
林芳儀認為不可輕忽環境成本,即使今天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也難保下一代不會受到危害。 攝影/李映岑
採訪側記
當初在看他們的粉絲專頁時,就不難看出農田裡的科學計畫很認真的在進行研究及推動許多活動,到了採訪當天即使天氣相當炎熱,對於林芳儀所講每個計畫背後的故事,我仍聽得津津樂道。當說到計畫有所成果時,林芳儀閃爍的眼神至今令我難以忘懷,而農田裡的科學計畫比起死板的研究,更多的是人對土地及田中生物的熱情,希望都市人也能來到深溝村感受田園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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