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戰地‧重建美學——董振良,螢火蟲映像體與金門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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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陳板(中華民國社區營造學會 理事)

社區充滿了無奈,也充滿了可能,端賴社區的審美價值建立與否。什麼是美、什麼是好,是一種價值判斷,然而,如果大家都沒有自我的見解,或者這樣的見解只是一種虛無的想像,甚至只是少數人的判斷,那麼社區美學仍舊無從產生。社區美學是一種集體性的價值肯定,發自自我與集體的省覺,再經人我之間的多重互動,建構發自社區內在力量的審美準則。

董振良以個人之力衝撞體制,以電影為媒材建構起頗具規模的影像美學。歷經二十餘年的努力,參與了金門解嚴、重建社區價值的每一個關鍵時刻,堅持至今,不但創造了獨樹一幟的「金門美學」,更捲起了一股回顧金門的集體意識。金門人能不能領略董振良這個金門孩子的美學價值,雖然尚在未定之天,可是,從其發展軌跡與金門的互動過程,已經可以察覺,董振良的電影逐漸撼動了金門的社會體制。

一種凝視:金門影展

2003年9月到11月,由螢火蟲映像體主導的「金門影展」,中秋節當天在金門金城鎮古崗村廣場開幕,接著要巡迴新竹市立影像博物館、高雄市新堀江購物中心、台北華山藝文特區、桃園縣中壢藝術館與中央大學藝術電影院。入選電影幾 乎都是電影新鮮人的創作,類型多樣:紀錄片、動畫、實驗片、劇情片、實驗劇情片以及劇情紀錄片等等,不乏感人之作。令人感動的是,絕大部分的入選新銳,都樂於跨海而來參與注定會是很邊緣的金門影展開幕典禮。

我有幸在防空洞中看了兩天的影展,除了汗流浹背地體驗了金門戰地居民在闇黑狹小空間的燠熱與苦悶之外,也讓我遇上(主觀上)從頭笑到尾、(客觀上)淚流不止的精采作品。

對於董振良的團隊而言,金門影展不只是電影發表會,同時也是古崗村的社區營造。社區營造並沒有一定格式的切入方式,然而,選擇以「影展」當作社區營造的切入點,卻是極其少見的創舉。

按理,為了促銷電影、吸引觀眾,影展開幕的地點最好選在媒體容易到達、人群集中的城市。然而,董振良與螢火蟲映像體舉辦的「金門影展」,卻反其道而行,將開幕式選在遠離城市的島嶼邊村。古崗雖然位於近年觀光客逐漸成長的金門,然而,卻非觀光客必經的旅遊點。和同屬傳統聚落的金門山后村中堡「十八間大厝」、珠山村薛家、瓊林蔡家、水頭(得月樓、黃氏酉堂)等重點旅遊景點相較,古崗村是一個相當平凡的金門自然村落。

選在古崗出發,當是因為古崗村是董振良的出生故鄉,這樣的「冒險」行為,頗有結合第九回「一種凝視影展」與家鄉營造,希望能把邊緣島嶼的故鄉打造成國際影展聖地(腦中可以閃過「坎城影展」與坎城的關係)的企圖。

禁忌的故鄉與故鄉的禁忌

金門,是一個充滿禁忌的島嶼。金門人,等於背負著禁忌而生。獨特的歷史過程與政治經歷,型塑了以戰爭為思索的金門文化。

冷戰的年代,金門不止擔負著台灣反攻大陸跳板的腳色,更擔當資本民主國家與共產鐵幕國家的防火線。以勝戰為主義、以防禦為原則的金門,社區主體從根本處被剝奪。生活的一切朝向更高一層的國家(與所謂的民主世界),在地居民的社區生活必須無條件的犧牲。不同的制度、同中有異的鈔票;夜晚打開照明的燈 光,必須具備敵情觀念;一切能夠漂浮的器具,必須解除其漂浮性;人群的移動,必須考慮國防安全;生產的農地,必須兼做反空降裝置;生產的海洋,必須兼營反登陸事業。

金門的禁忌,幾乎可以說就是金門文化。金門,是一個由禁忌文化組成的故鄉。體會到禁忌的痛苦,必須具備一定程度的能力。與生俱來的禁忌並不能視之為痛苦,集體的痛苦,可能只是集體的命運!

離鄉人,透過回顧反視,才有機會察覺禁忌的痛苦。故鄉,對每一個人而言,理當是甜美的記憶,然而,對於金門人而言,卻充滿了愛恨交織的恩怨情仇。董振良的電影,處處在記錄禁忌、挖掘禁忌、挑戰禁忌。禁忌,成為董振良電影的基本組成元素。

透過董振良的金門系列電影,金門禁忌成為潛存的藝術動力,吸引著觀眾一分一秒追隨著董振良的鏡頭。難以理解的情境,隨時隨地佈滿了金門的世界,彷彿裝設最隱密的地雷,在空間中、在語言中、在體制中、在行住坐臥中,深深的注入金門人的思想。

董振良從台灣反視金門故鄉,具體掌握到故鄉的禁忌,也將金門禁忌提昇到電影藝術的層次。

古崗村、古崗湖與古崗樓

金城鎮是金門縣政府所在地,政治、文教中心。古崗村位於金城鎮南方,舊名「古坑」,由大、小兩個古坑組成,很靠近海,卻又給海拔53公尺高的翟山阻隔。村內有著名的翟山坑道、「漢影雲(根)」石刻,還有一個古崗湖,湖畔有古 崗樓。古崗村仍保有不少精美的傳統建築,然而也顯現出逐漸凋零的趨勢,幸而,其村民生活仍保持著相當的活力,以人力的旺盛彌補了古崗傳統建築的失落感。村內有一座二層樓洋式建築,是昔日的古崗學校。

螢火蟲映像體為了建構古崗為電影藝術村,特別發掘了幾個「新興景點」:董氏家廟(董家是古崗最大姓氏)、榕樹下、村公所(廣場及原來充當防空洞的地下室)、老人會館、草埔石頭館、石紫山莊,以及隨處可見形式各異的防空洞(1號到5號),以極有創意的方式擔任影展電影院與藝術展演場所。

古崗湖是古崗人最重要的生活地景,也是金門地區唯一的天然湖泊,湖畔的緩坡地是村民的重要耕作農田。湖畔周邊的農地可以直接取水灌溉,遠離湖泊的農地則掘井,並豎立造型獨特的「吊塢」,利用桿杆原理取水。古崗湖畔在1964年建了一座仿古式樣三層樓高的古崗樓,據說是為了給「先總統蔣公思鄉之用」, 1999年曾有過一個整修計畫。可是,近幾年古崗湖納入國家公園管理之後,古崗村的農田荒廢了大半、古崗湖臭氣沖天、古崗樓大門深鎖,古崗人與古崗湖之間隔了一層難以形容的疏離感。

金門影展開幕當天,董振良發了一場藝術家的脾氣,當著縣長、貴賓詩人鄭愁予與來自全國的優秀導演的面前,高分貝地痛斥古崗湖的淪陷、地方政府與國家公園的墮落,他呼籲有關單位儘速處裡,否則接下來他將號召全國優秀的年輕導演,「拍攝十支古崗湖的電影」控訴古崗湖的遭遇。

螢火蟲映像體已經在傳單上預告明年的行動(顯然,開幕場上的「脫稿」演出,根本就是有備而來):「中秋夜點亮古崗湖」、「古崗湖划船比賽」、「翟山坑道水幕電影」、「送你一塊高梁田」,準備以古崗湖為場景,舉辦兼具社區性與國際性的「兩岸三地——金門國際影展」。

用電影解放金門

不知道董振良拍攝第一部電影《以前到現在》(1987)時,有沒有想過電影將是他解放金門的武器?也不知道,如果沒有董振良的電影,金門戰地政務的解嚴會拖到什麼時候?

透過董振良的金門電影,雖然聲音微弱、影像模糊,卻因其堅持而如滴水穿石般,一波又一波,展開了金門影像的視野。成立了螢火蟲映像體之後,陸續發行以金門為素材的多部電影:《給爸爸的生日禮物》(1988)、《金門民主運動紀事Ⅰ、Ⅱ》(1989)、《返鄉的敢尬》(1990)、《再見金門》(劇 本)(1991)、《金馬人民力量》(1992)、《回家找日子》(1992)、《金門社運談》(1993)、《反攻歷史》(1993)、《單打雙不打》 (1994)、《長槍直入》(1995)、《大陸新娘》(1996)、《X島嶼之兩門相望》(1997)、《風中傳奇——風獅爺的故鄉》(1997全國文藝季)、《民主的頭家》(1998)、《媽媽遺失與撿到的小孩》(1998)、《解密八三一》(1999)、《黑名單爸爸》(2000)、《兩岸第二春》 (2000)、《流離島影》(製作)(2000)、《誰打誰》(2001)、《穿上脫下》(2001)、《退色的戎裝》(2002)、《火車在海邊游》 (2003)、《解放戰地》(2003)一部接一部,用電影思索金門的未來,用電影解放戰地政務。

凝視金門二十年

董振良的電影學習與校園生活一樣傳奇,小學多唸了三年才畢業,讀金城國中時已經沒有昔日同學的蹤影,國中畢業到台灣當超齡高中生,延平中學唸了一年半又輟學,再轉到東方中學(董振良似乎不怎麼願意提起的學習經歷),終於無法獲得高中畢業學歷就當兵去了。然而,其電影的學習經歷卻領先群倫,小學的留級因為瘋電影,國中看遍了全盛時期的二十幾家金門電影院,金城、金聲與育樂中心,從商業電影到勞軍電影,都是董振良自己「建立」起來的個人電影學校。從密不通風、搖擺不止的船艙走入台北,董振良的電影學校轉成西門町與電影圖書館。唸延平中學時,就開始摸索8釐米電影,參加台北市片商工會所辦的電影編導製作班,認識志同道合的電影同道。

一個愛看電影的小孩,變成愛拍電影的導演。孕育董振良的戰地生活,不只賦予他一口道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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