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精神科的強制就醫是個問題？

2023.05.19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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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公民人權協會（CCHR）調查研究小組

最近，公民人權協會CCHR接到民眾詢問：雖然《精神衛生法》的新修法版本，讓民眾在強制就醫之前，可以先見法官。但是新修法律要兩年後才生效，那麼這兩年之間，仍然有寃假錯案，侵害人權的可能，不是嗎？

這的確是可能的。

在台灣的社會新聞版面，這種精神科強制住院的寃假錯案時有所聞。

強制住精神病院的寃假錯案

真實發生強制住院而破壞正常人過日子的「寃假錯案」，例如：

2006年4月29日，政大大四學生蘇敏哲被父母親下藥，送往從未就診的新光醫院強制住院治療。蘇生在那年三月出櫃，並因創業債務問題引發家庭糾紛。住院56天後，蘇生自行去台大醫院及北市立聯合醫院和平院區，進行鑑定，得到兩家醫院證明，並沒有明顯精神症狀。（註1）

2011年11月11日，台東某專科學校邱姓女學生在校慶活動上，自稱遭到教職員騷擾，坐在表演台抗議。警消據報「有人要跳樓」，將她強制架走，送進榮民醫院勝利院區精神病房隔離。師生們對此難以接受，表示一公尺高的表演台樓梯，跳什麼樓啊？由於邱同學沒有病史，事發時也沒有傷人或自殘的行為，卻被五花大綁押走。（註2）

2016年8月12日，高雄老字號食品大廠董娘郭瓊薇，年初與丈夫張章龍為兩千萬元土地對簿公堂，凌晨在睡夢中被丈夫通報警消，稱她有精神病，帶警消闖入臥室將她綁送屏東佑青醫院拘禁三天，郭父出面協調醫院才放人。（註3）

2019年9月23日，身家四百億的三發地產集團董事長鍾俊榮，被妻兒以「精神有狀況」為由強制送醫，鍾俊榮被關在松德院區10天後，才由立委趙天麟協助脫困。董事長鍾俊榮指控，負責財務的妻子跟兒子，聯手栽贓他身心狀況不穩定。（註4）

為何一個人可以被精神科抓走？根據我國《精神衛生法》規定，強制住院治療是經精神專科醫師診斷為「嚴重病人」（註5），且有傷害他人、自己或有傷害「的可能性」，需住院治療。但病人拒絕時，由兩位醫師進行強制鑑定，並由「衛生福利部精神疾病嚴重病人強制住院審查會」，判定是否要強制住院治療。因此，在新的《精神衛生法》修法生效之前，以上就是強制入院的全部程序。

從媒體報導看來，能開記者會，和記者侃侃而談，實在沒有達到精神衛生法定義的嚴重病人狀態，「脫離現實，呈現出與現實脫節之精神狀態，致不能處理自己事務」。然而，根據《精神衛生法》，「嚴重病人」才是強制住院的先決條件。所以這些「非」嚴重病人卻被「強制住院」，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台灣強制住院比例是美國七倍

根據衛福部在《心理健康報告（106-109年）》的統計，台灣的強制住院的件數，從2017年752件，2018年592件，2019年629件到2020年545件，是有減少的趨勢。然而自己跟自己比，看不出所以然。

根據美國精神健康服務管理局（SAMHSA）在2019年的一份報告調查（註6）指出，非自願入院的平均比率是每1000名「嚴重精神疾病」患者中的9人。相較於台灣2020年嚴重病人數為7809人，而強制住院者545人，比例為7%。與美國比例為0.9%相比較，台灣高出七倍。

星海小姐向公民人權協會CCHR投訴，曾經因為與弟弟不合，結果被父親和弟弟與醫生合作，聯合騙她去住院。因為她本人不同意，於是被強制住院。她有被所謂的審查委員去電詢問「一句話」，然後就決定她需要強制住院。星海小姐說：「他們並沒有真正為病人說話，或了解病人的狀況，只是讓我被強制送進醫院。…當時這個審查會對待我的強制住院案，實在很草率。」強制住院的過程驚心動魄，她被幾個壯漢拖行，然後約束四肢，打針。

吳先生大學畢業備考中醫時，一次父母的誤會，情緒暴走，表演跳車，然後父母撥打119，喔伊喔伊救護車就來。醫生跟父母聊了一下，沒有詢問他本人，便架手抬腳，綁上救護車擔架，送他去住院，開始他兩年的精神病房生活。

另一位H先生的遭遇，像連續劇的誇張戲碼。因為妹妹和弟弟爭奪家中財產，強制送他去精神病房。H先生出院後，得知他名下的房子已被過戶了。為了爭取自己權益，H先生必須找律師，與自己的手足對簿公堂。

國際知名歌手小甜甜布蘭妮，有才能，有名氣，又有錢。竟然在成年後，因為被貼上精神疾病標籤，而遭受人身自由和財產的監管長達13年。一直到2021年6月，布蘭妮在法庭上請求終止協議，並稱她父親濫用監護權。這起濫用監護的案子，涉及對小甜甜布蘭妮進行經濟剝削或施加過多的個人限制。（註7）

事實上，公民人權協會CCHR之所以取名為「公民人權」，正是因為1969年發生的一起把正常人當精神病患的強制住院案件。一旦民眾被貼上精神失常的標籤，被強制住精神病院之後，接下來瞬間人權喪失，包括人身自由和自身財產的管理權。失去權利和自由的不幸，足以摧毀正常人的生活及心智，這才真的是人生中的嚴重創傷。

被迫入院的精神病患並非全然屬醫療事件

社會、行政機關甚至司法界，都寧可「相信」一個受過妥善教育的醫生，應該是最能釐清病人情況。可惜總有事與願違的時候。雖然有人可能辯解上述案例為「小概率事件」，但誤診濫診的發生，摧毀的是一個人的生活、名譽、未來，和人身自由，茲事體大。

精神衛生法往社會安全價值傾斜的後果，極有可能犧牲精神障礙者甚至一般人的人權，包括《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9條（註8），和《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簡稱CRPD）第14條（註9）所保障的人身自由權，將蕩然無存。

我國把多項聯合國的國際公約內化為國家法律，並且邀請國際專家擔任審查委員。國際審查委員曾在2017年1月，針對我國的精神衛生法提出建議，專家指出，台灣曾發生「被迫入院的精神病患並非全然屬醫療事件」，有精衛法遭濫用的情況。當時國際專家便建議政府應該修訂強迫就醫程序，確保被限制自由的民眾，能在強制就醫前，立即獲得公平的行政和司法審理。

平心而論，精神衛生法強制住院的這類措施，在本質上帶有歧視，並且已經構成「任意剝奪人身自由」。在實務上，強制住院稱「治療病人」，醫療機構卻也是利害關係人，不論有沒有濫診誤診之虞，難免讓人有私心、利己的疑慮。

《精神衛生法》的強制住院其實跟每個人都有關。在被強制住院之前，星海小姐，吳先生，H先生，以及社會新聞的主角，沒有人料到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面對這個問題，我們不能容忍更多的人遭遇人權的侵害和不公正的待遇。

公民人權協會CCHR呼籲，民眾要了解自己的人身自由權利，若有需要，更應尋求律師保衛自身法律權益。另方面，政府應該嚴格監管醫療機構，以防止精神科濫診誤診的發生，並確保民眾能在被強制就醫前，獲得公平的審查和具體的救濟途徑。

（註1）https://tw.appledaily.com/headline/20060717/G3WOYWZMFUTO2LZO5JYE3NJHJM/

（註2）https://www.taiwannews.com.tw/ch/news/1758123

（註3）https://tw.appledaily.com/headline/20160923/M4E5EEP3AV2Z24PUQE265TPWJE/

（註4）https://www.setn.com/news.aspx?NewsID=687678

（註5）「嚴重病人」定義：

來自精神衛生法第3條：四、嚴重病人：指病人呈現出與現實脫節之精神狀態，致不能處理自己事務，經專科醫師診斷認定者。

（註6）https://www.samhsa.gov/sites/default/files/civil-commitment-continuum-of...

第八頁

（註7）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61083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