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種植雜草 重拾生態多樣性
【記者李漢坤/新北市、上海連線報導】綠化工人進了郭陶然的園子,可能會手癢——接骨草、桔梗、女貞樹……怎麼全是雜樹雜草?通通想除掉。但在上海浦江郊野公園這個17000平方米的園區里,「雜草」卻是上海城市荒野工作室負責人郭陶然特意種上的。在他看來,在城市建設的過程中,人們會持續地除掉雜草,卻沒有意識到,許多曾在上海廣泛分布的本土物種,現在已經幾乎絕跡。就這樣,在2019年郭陶然和工作室團隊租下這片荒地,嘗試以最少的人為干預,將這裡修復、養成為一個「荒野植物園」。現在已有300多種鄉土植物、80多種鳥類,以及超過500種昆蟲在這自由生長。
↑郭陶然在城市荒野園區向訪客介紹竹葉花椒和碧鳳蝶。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從植物王國到城市荒野
城市荒野工作室的創始人,有「蟲哥」之稱的郭陶然,從小就熱愛植物和動物。郭陶然在新疆度過了他的童年時光,雖然他不是那種在草原上騎馬自由奔跑的孩子,但是他在家中建立了一個由兩百到三百種動植物構成的「秘密王國」。這些植物大多數是從市場購買而來的,有一部分是通過野外採集或者與他人交換種子獲得的,還有一些是他的父母外出帶回來的熱帶魚。光是魚缸就有四到五個,而他更是每次放學後都會跑到花鳥魚市去淘貨,幾乎所有的老闆都認識他。
當他十二歲時,跟隨父母到上海定居,但他對收集動植物的興趣並沒有停止。除了植物外,他還在家中養鳥和小蛇。然而,照顧如此眾多的動植物並非一件輕鬆的任務,他幾乎將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投入到這些生物的照料中。澆水、施肥、餵食,各種照顧手段都不可或缺。在當時,很少有專業書籍可以供他參考,但有了網路的出現,他就沉浸在各種專業論壇中,通過自學獲取相關知識。郭陶然表示,他是一個比較固執的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情,就會全身心投入其中。他的經歷也表明瞭對自然生態的關注和熱愛,不僅激發了他的創造力,還影響了他的人生選擇。
↑郭陶然在基地的小溪邊撿到了一隻河蚌。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行生態修復之動力源
2013 年,郭陶然從上海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畢業後留在了上海,他和同樣痴迷自然的好友一起創辦了城市荒野工作室。這個決定不僅源自郭陶然對動植物的興趣,更因為他意識到了城市綠化環境的問題。在上海,人們常常能夠看到來自南方地區或東南亞國家的棕櫚科植物,它們被種植在上海的中心城區和高檔小區的綠化帶上。然而,由於這些植物對低溫敏感,在一次零下7℃的低溫天氣中,大量的植物死亡。這種引進成本高昂、存在很大風險的種植方式,實際上是不可持續的。
此外,在上海經常可以看到平整的大草坪,它可以滿足人們散步、露營等多種需求,是很好的活動空間。但這種大草坪又被叫作「綠色荒漠」,因為它的物種非常單一,能夠給在地動物提供的食物和棲息空間都非常有限。郭陶然指出,對於動物來說,人為製造的潔淨並不是好事。它們最好的生存環境是無人干擾的荒地。「真正的生態好不是人說了算,是所有的動植物一起說了算。如果一片草坪上只有人在生活,其他動物都不願意來,它真的不能夠被稱為生態環境好。」郭陶然說。只有恢復生態環境的多樣性,才能讓挑剔環境的生物們住進適合自己的家園。
但是,生態修復並不是種幾棵樹那麼簡單。這需要根據土質、搭建合理的群落結構,中國大陸尚無經驗可取,需要通過躬身實踐來探索。恢復生態環境的多樣性是一項長期的、系統性的工作,需要政府、企業和公眾的共同參與和努力。
因此,郭陶然將生態修復作為自己的職業目標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對城市環境問題的深思熟慮和回應。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城市環境更加宜居,讓動植物都能夠在城市中找到自己的家園。
↑秋天的園區,並沒有人為栽種更多綠色,郭陶然覺得,這就是秋天該有的樣子。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生態修復成功案例與過程
2015 年,郭陶然和他的團隊在上海浦東的宜嘉苑完成了第一個生態修復的成功案例。由於城市空間的有限性,這塊空地只有3000平方米,對生態實驗來說容量有限。但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已屬不易。要建立合適的生態環境,首先需要合理植物構建。郭陶然指出,「瞭解哪些植物適合在這裡種植,以及哪些植物可以合理搭配種植,能夠大大減少後續的管理工作。如果這一步做好了,植物就能自我更新,從而降低城市綠化養護的成本。」
↑上海浦東宜嘉苑生態保育區池塘部分自2015年8月接管至2016年11月的修復變化成果展示。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上海浦東宜嘉苑生態保育區林地部分自2015年8月接管至2016年11月的修復變化成果展示。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為此,郭陶然花費了很多時間人工清理入侵植物,最常見的就是加拿大一枝黃花和喜旱蓮子草;同時種植了本土植物,指的是那些非常適應本地的氣候和環境,給其他動物提供了食物和棲息空間,對恢復生物多樣性非常重要的物種。如中國大陸二級保護植物「水蕨」、喬木植物「女貞樹」和水生植物「矮慈姑」,還有水鱉科的一年生植物「龍舌草」。入侵植物具有極強的繁殖和快速佔有空間的能力,會無限擴張,擠佔本土植物的生存空間,導致本地物種瀕危甚至滅絕。項目準備啓動時,郭陶然拍下過一張照片——目之所及,雖然一片濃綠,但全是喜旱蓮子草等入侵植物,後面的幾株女貞樹則已經死亡。
控制入侵物種的數量,是生態修復的難點。郭陶然他們採用人工和機械結合的方式,對場地進行了整體翻耕,這種「強干預」是為了消滅入侵物種,為接下來鄉土植物的群落構建打下基礎。
如果一塊地荒著,很快就會看到它被入侵物種佔據。以喜旱蓮子草為例,「它的每一截都可以生根發芽,只要土里有一點,就會很快長滿,所以我們會通過種植比較高的禾本科植物,來抑制相對低矮的喜旱蓮子草的生長。」郭陶然道。
除了種植植物,該項目還在地裡建造了兩個微型水塘,為生態系統帶來了新的生機。在這裡,上海的本土物種飾紋姬蛙成功繁殖,它們在這片土地上存在了很久,但在之前的十幾年里,這種物種在市區的很多區域消失了。這些微型水塘也許是這種蛙在上海最小的繁殖場所。
在宜嘉苑生態保育區項目中,城市荒野團隊花費了三年時間,共監測到了包括竹葉花椒、馬兜鈴、桔梗、接骨草、何首烏、蓬蘽、三白草等260種鄉土植物,40種原生魚類、兩棲動物和軟體動物,如碧鳳蝶、黑水雞、白胸苦惡鳥、紅脅藍尾鴝、烏鶇和珠頸斑鳩;以及110種昆蟲,如橙斑白條天牛、金斑蝶、透翅疏廣翅蠟蟬以及蒙古寒蟬。這次項目的成功不僅證實了生態重建的可行性,而且收集到了寶貴的數據。
郭陶然還想找更大的土地,帶著團隊做更多研究。2019年,他在上海浦江郊野公園租下一塊17000平方米的荒地,試圖恢復這裡的生物多樣性,還原土地本來的樣子。他們把基地分成了7個區域,包括不同種類的樹種區、灌木區、草地和水系等。為了重建這片土地的生態系統,他們走訪上海各地,尋找本土植物,分幾十批依次引入。郭陶然強調,他們不會刻意修剪或栽培植物,而是要讓它們在這裡自由生長。
園內還有一條長達300米的小溪,郭陶然和團隊種植了沈水植物、濕生植物和水邊樹木,逐漸改善了水質,並投放了底棲生物和鄉土魚類。現在,這條小溪初見雛形,大自然將逐漸接管這裡。郭陶然希望通過這些工作,讓人們看到土地的本來面目,並促進城市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共存。
↑宜嘉苑園區內的小溪,方便更多動植物棲息生長。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成果、堅守與未來展望
隨著成果的不斷出爐,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生態修復的重要性。然而,郭陶然也坦言這是一項不容易的工作。剛入行時,他面臨著很多質疑和困難,有人覺得這是奢侈的行為,也有人認為生態修復應該避免人為干預。但他持有不同的觀點,認為生態修復可以有不同的尺度,並且針對超大城市如上海而言,單純依靠自然修復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須進行人為干預,以恢復和保護城市的生態環境。
工作室在過去9年多的時間舉辦了上千次自然教育活動,讓近10萬市民近距離接觸、瞭解、熱愛上海的生態環境。郭陶然認為,生態修復與城市更新應該是相輔相成的,生態化的更新方式在未來是比較適合城市發展的需求,可以降低成本,構造生物多樣性比較高的空間。
儘管生態修復在城市中面臨著許多難題,但郭陶然和他的團隊有信心堅持下去。他們希望通過努力,讓更多的人看到城市最純真、自然的模樣。隨著城市治理理念的不斷成熟,生態修復也不再是一個新鮮詞。郭陶然的樸素心願是讓更多人認識到生態修復的意義,保護和改善城市的生態環境。
↑志願者們帶著小朋友們在荒野園區內進行生態觀察教育。照片提供/生態修復師 城市荒野工作室創辦人 郭陶然
採訪側記:
因本週原訂的採訪由於不可抗力取消,城市荒野工作室的訪談也是最後一刻用語音連線的形式完成。本次訪問讓我對身邊常見的動植物們有了全新的思考,住在輔大幼兒園邊的我其實在夏日或雨後常常被青蛙們吵的無法忍受,但他們實際上也為在地的生態多樣性做出了平衡與貢獻。希望這篇報導能讓更多人意識到這些,能與自然和諧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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