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農忙托兒所」的小朋友

以我這樣的歲數又成長在農村，所以恭逢其盛的進了「農忙托兒所」，當時我們村里的托兒所是設在一座名為「石岩寺」的寺廟邊廂裡。天沒亮家裡大人和大點孩子就已經下田工作去了，早晨我單獨一人由家裡走路到托兒所大約只要十分鐘（當然不是如現代家庭的專車接送），但這對一個鄉下小孩來說通常不是真實的狀況：路邊的果子鳥叫、飛過的蝴蝶小蟲、溪中的小魚蝦米，其吸引力往往數倍於目的地的托兒所而讓我耽擱。甚至我母親往往抱怨，為什麼我的小皮鞋經常會「開口笑」？可知連路上的小石子都是我得早早出門的原因。

若要認真去回憶四十多年前發生在托兒所的細節是強人所難，我卻對兩位女老師的印象依然深刻：一位經常板著臉孔、大聲小叫，另一位則輕聲細語、「溫柔婉約」！從兒時到現在，我必須承認，後者一直是我的「夢中情人」，是我所追求嚮往的女性完美雛形。不過，有時候我會懷疑這到底是真實狀況？還是我多年來的想像？因為對前一位老師太不公平了！

我是第一屆的小朋友，拍完「畢業照」後，我母親不知從那裡得到消息說我還不足歲，當我的同學都升上小學，我被托兒所「留級」了！事實上我的生日在八月底，照理可以跟著上小學，但莫名其妙的被「延誤」了一年，這是許多年後我才弄懂的。其實多留在托兒所一年沒什麼不好，那時並沒有像現在必需學太多不必要的事情，我的ㄅㄆㄇ是進小學才開始說的，ABC那是上國中的事了！

旗山鎮農會南洲里農村托兒班第二期畢業師生合影

小朋友們每天唱歌跳舞、在廟埕前遊玩，可能因為我是第二年的「老鳥」，老師選我當班長。這麼多年了，有兩件事情的影像仍然清晰印在腦海裡：吃午餐前，老師會準備一個大茶壺，這並不是要給小朋友喝的，裡頭裝的是生水，由我抓著水壺手把蹲在照片中的階梯上，小朋友排成一列依序讓我倒水給他們洗手。

午餐後規定所有小朋友要趴在課桌上睡午覺，只我有特權不用睡。老師為防止有人吵鬧，甚至跑到外頭玩耍，弄了一根細長的竹子讓我拿著，只要有人抬起頭，我連身子都不用起來竹子就落到他的身上。至於因此我的人際關係是否受到影響？我則一點印象都沒有。

其實托兒所裡還有一位讀更久，從第一屆就進來的，第二年我畢業後，猜想第三屆班長的位置大概留給他了。因為他實在太小，當我第一年拍照時坐最前排到第二年站最後排，他一直都還是坐在最前面。看著照片裡的人物，我大約都有印象，甚至有些人叫得出名字，因為我們接下來一起上小學、國中，有幾位還在同一個班級共九年。不過國中畢業幾乎所有人都離開了這個鄉下地方，後來辦過一次國小、一次國中同學會，就再也沒有相互的訊息，這裡也成為我一年只回來一兩次的「故鄉」了。

去年在板橋社大「影像記錄社」的第一堂課，我和學員分享這兩張老照片時，有位學員眼尖發現兩張照片所有人裡，只有一個小孩在笑呢！其實那個在笑的小孩就是我啦！我也記不得當時為何要笑開而露出缺掉門牙的嘴巴？我跟學員談到在那個年代擁有相機是件不得了的事，這兩張照片都還是請「專業」照相館來拍的，所以在照片一角看得到相館的logo。我們在拍畢業照時，可能對大部份小朋友而言是生平第一次，面對站立在眼前的攝影機，相信每個人都受驚嚇得表情嚴肅吧，這也怪奇得令人猜不透我那「神來一笑」了？

最近看到我手上僅存的幾張老照片，心中就隱隱作痛。我們家的老照片幾乎都集中在大哥那邊，2009年過年回老家時和大哥商量，把全部老照片讓我帶回台北來掃描存在電腦裡，大哥回說給他點時間整理。怎知8月的莫拉克大水「灌」進屋裡約有胸高，當時家裡只有大哥一人，水又來得急，在一樓的家具，包括大哥收藏的書籍、郵票及老照片全部泡在泥水裡！後來大哥只能忍痛把這些無法復原的珍貴記憶丟在路旁讓垃圾車運走。

有時歷史是很奇妙的。去年在Peopo看到一則曈夢工場拍攝的「彩繪香蕉心樂園阿嬤畫出新天地」時，我的眼睛為之一亮，這場景不就在石岩寺前的社區活動中心嗎？雖然片中的人物我不認得，但地點卻是熟悉的。更巧的是，今年初過年回旗山老家，剛好有高雄來的學生服務隊在石岩寺前辦社區活動，這時終於遇上了前來記錄的曈夢工場，我們可以趁機聊聊為何來這裡拍攝的緣由？

當天晚上吹著強風，即使吃著熱湯圓仍覺寒冷，坐在露天裡看表演的八十幾歲老父親很快就受不了說要回家。不知為何習慣帶相機出門的我這回卻忘了，沒有拍下石岩寺現在的樣貌，只能上網去找到一張照片在此借用，希望原作者不會在意。

看著眼前的石岩寺，某一種說法是：四十幾年前的石岩寺和我們這一群小朋友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