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及其所創造

文／聯眾廣告　創意總指導　王雅慧（本廣告的創意發想者）

　我一向對身體的殘缺狀態，抱持懷疑主義。

　比如只要單純想像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去一條腿、或一隻左手臂在醒來那刻莫名其妙消失了，內心就會有一股即使陽光再燦爛，我死也不會微笑的悲觀念頭。一旦腦袋植入這樣的恐慌，「殘而不廢」就有如異次元概念般，偉大卻使人懼怕。

　這樣的恐慌，在廣告片發想前期，未曾止息過。我是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偶爾只在週日晨間的慢跑中，感受到一點腳抽筋的微弱疼痛與短暫不良於行而已。然而此刻，我卻必須為一群四肢不完整的身心障礙者，製作為他們尋找工作的電視廣告。當然，我們可以一頭栽進「殘而不廢」的溫暖懷抱─表達如同法國作家J-Dominique Bauby的小說《潛水鐘與蝴蝶》中所提及的：即使軀殼被禁錮，我們還有美妙的心靈，能如蝴蝶般自由飛舞，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然而這樣好嗎？誰會花30秒的廣告時間，只為了吸收殘而不廢的真諦？並且很快打從心底相信：「對！即使軀體遺落了某些板塊，生命還是需要「工作能力」這條行使航線？所以我們得一起幫助身障者謀生。」No.至少對我和我的創意組員而言，或許「殘而不廢」能使人動容，但卻使身障者看起來更疲軟無力。一個虛弱的人，如何使人相信他有謀生的意志？至少，沒有一個老闆會願意雇用一個令人同情的臉孔。

　然而他們的確需要一個工作。這不是真理，而是一項事實。遺憾的是，人們總習慣以「殘而不廢」快速打發一切。彷彿只要有心，就會有一個工作從天上掉進身障者的生活裡。天曉得身障者的樂觀才不是為了實踐「殘而不廢」而努力作給世人看的。他們會開心地笑、認真練開車、去學習作麵包打電腦、計畫去旅行，都絕對不是勉強自己振作的手法，而是他們的心靈，有一種動力，驅使他們想這麼作。

　而找工作也是一樣。就是想工作啊！如此單純而已。於是在＜洗衣店篇＞這支廣告影片中，我們遠離了同情與悲情的目光；拿掉了殘而不廢的直銷口吻。只讓身障者把心靈上、身體上最快樂的一面，以歌舞片的方式，將自信盡情舞動出來。這不就是一種準備面試的心情嗎？─只要能力充達百分之百的電力飽滿度，任誰看了，都會想跟這樣自信的人一起工作的。

　拍片當天，伊甸幫我們動員了大量的身障者朋友。面對這群非專業演員，起初我非常擔心：動作的重複，會使他們笑容倦怠；舞蹈的難度，將使他們身體挫折；工時的密集，或許他們會不自覺鬆懈下來。讓我吃驚的是，以上狀況，不僅完全沒發生，甚至因為這群身障演員的存在，讓片場充滿數不盡的笑聲。連我也感受不到拍片的疲憊與焦慮了。只有大家共同努力完成作品的衝勁。他們的強大能量，造就了這支作品的誕生。片場的辛苦與無聊，有時會使人想發脾氣、尤其面對演員表現不ok時，還會痛恨自己當初選角錯誤。但是在這支影片中，我很驚訝每位演員都把自己視為獨一無二的主角，只安靜地凝聽導演的要求，然後在攝影機開機剎那，立即進入工作狀態。

　殘缺在他們身上所創造的，只有一股無邪的行動魅力。錯過這一場，你只有悔恨自己的生命少上了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