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女孩 - 黃于珊
純白的安全帽,草擬設計圖後,用鉛筆描繪,再細心塗上顏料,這是黃于珊手繪的第一頂安全帽,也讓她在2010年獲得『安全帽彩繪競賽』佳作,有了安全帽彩繪的信心後,陸續又創作了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創意彩繪。
每到週末六日,在嘉義市文化中心中廊【假日蒙馬特】,都可以看到小羅一家人固定來此擺設攤位。詹黃羅也就是小羅,她是嘉義市石猴雕刻始祖詹龍的女兒,多年來,她對石雕的熱愛始終如一,而她唯一的女兒,于珊,自小生成的藝術天份,也正逐漸被人們看見,近年來,累積不少石頭彩繪作品。
石雕創作藝術家詹黃羅女士說(以下簡稱小羅):「我女兒是有天份的,可能差不多五六年級開始有啟發她,但是那時候我沒有教她,然後她就自行摸索,直到國中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真的是蠻有天份的,很有堅定的信心,而且她意志力很高,就是不管環境是好或不好,完全都是用她內心啟發出來的。」
兩年前,于珊剛升大一時,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她相當沉默,在與小羅接觸的交流中,于珊在一旁唯一的表情,就是面無表情。兩年後,從繪畫中找到自信的她,漸漸有了改變,她說:「從小就喜歡拿著筆,然後在紙上畫,幾乎是畫幾何圖形、圖騰,然後可以運用在很多地方,像有畫書籤、卡片,還有裱框起來當擺設那種。」
母親當然對女兒的轉變看在眼裡,是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內舉不避親地說:「(圖騰)像那個萬花筒般的那種,很有那可塑性,就是沒有色彩學,那時候可能也沒有什麼色彩學,完全都是黑白的,那種對稱的感覺,不是一般人可以畫得出來,而且純手工的感覺,反而是傳承我們手工創作的精神,我是一面觀察,因為我也沒有去教她,她居然能夠把它畫出一個圖形來,然後愈來愈擴展,而且每幅都還是不一樣的。」
于珊每星期六日一定跟隨母親,來到嘉義市政府規劃的【假日蒙馬特】來擺設攤位,她們以石雕、彩繪石頭的販售,以及石頭彩繪教學,來賺取微薄收入,每星期只有兩天。其實熟悉嘉義市石雕創作背景的人都清楚,一直到詹龍成名,他還是得靠著變賣自己珍貴的石雕創作來養家糊口,以至於貴為其後代子女,卻無法保存父親大多數的作品。
從小就必須到攤位幫忙的于珊說:「家裡從事石頭相關的藝術工作,然後我就以石頭延伸,畫在石頭上面。」
她們的作品色彩繽紛,家門也成了母女倆的大畫布,但談到藝術創作,箇中冷暖,真的是如人飲冰。
2000年時,小羅曾經在嘉義市文化中心辦過一次石雕個展,那次的個展重創了她對藝術的熱情,叫好不叫座的展覽結果,連一座石雕都沒有人願意出資收藏。這也使得小羅重新思考自己未來藝術的創作走向,她選擇加入彩繪的活潑因子,希望能為自己另闢一條創作之路。
這些年來除了石雕創作之路能讓她盡情歡笑外,現實的生活與經濟壓力,不可諱言的,它一直如龐大的黑影籠罩著。小羅說:「有時候我也不一定是要雕石猴,其實我們要過這個石雕的生活,在20年前我剛第一胎懷孕的時候,那時候我要辦低收入戶都不好意思去辦,我就是硬撐,因為那時候我先生他有去上班,所以直到(于珊)六年級,就是我女兒出生已經到六年級的時候,我就不得不去申請這個低收入戶。結果到去年我女兒要升大二的時候,低收入戶就沒辦法通過,那為什麼不能通過?就是因為她的弟弟是大一,他是讀夜校生的,那大一他是棒球隊早上要練球,但是社會處是說就是你去練球,(練球時間)白天可以去上班,但是我們還是堅決一定要去申請看看,但是很奇怪的是,在過年的當中,就初一的時候,那時候生意比較好,因為初一的時候是文化中心有舉辦一些活動,那剛好國稅局又來檢驗說我們有能力在那邊,就是可以擺攤這樣,我們已經有申請通過十年,十年就是必須要靠這個低收入戶來維持,所以政府這一次不幫我們,我們也沒關係,因為傳承跟興趣比較重要,那我會很樂意生活在這個當中,我就有能力去抵抗這些外來的不公平這樣。」
「在文化局那個申請(假日)蒙馬特,我們是最勤勞的,只要是下雨天我們不去,但是其他日子我們一定都會到現場。」小羅至今對父親感念至深,她邊澆花邊說:「我都在這邊澆澆澆,一天至少澆兩次三次,我像我爸爸一樣,就是那個生活很快樂,就是會享受生活,然後比較不喜歡屈服在那種沒有金錢的壓力。」
說孩子感受不出自家的經濟狀況是不可能的,雖然黃先生與小羅都只渴望孩子能在平順平安的情況下,無憂無慮地完成最重要的學業,但其實該來的還是會來,小羅語重心長地回想:「其實我叫于珊六年級去申請的時候,她可能有點迷糊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老師跟同學之間,可能會給她低收入戶的壓力會比較大,說喔你今天又要來申請低收入戶了,然後老師叫你回去拿一些證明來,那當中她就會慢慢體會說,我們家就是跟人家不一樣,雖然金錢上我們會給她,但是別人給她的壓力,她慢慢就會體會出來,然後日漸地,她變得很沉默很內斂,但是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生活,她現在很懂事。
黃先生輕度肢障(手指多關節骨折),夫妻僅靠每週末兩天的擺攤,賺取整天最好的生意狀況下,也只到一千多元的家用,一星期只有兩天,一個月下來,整戶最多從中獲得約一萬餘元收入,然而國稅局在大年初一到文化中心實地稽查,因而核定黃先生每月可得一萬八千元收入,小羅則是被核定為每月兩萬元收入,小羅全家由低收入戶補助而撐過的近十個年頭,如今因為國稅局稽查人員的自行認定,而被取消低收入戶資格,原本一個月一萬多元的低收入戶補助,一下子只剩黃先生的輕度殘障所補助的六千元,而于珊、大兒子都是念大學,還有尚在國中就讀的小兒子,都被取消了學雜費全額減免的資格,突來的重擔,一下子壓迫得夫婦倆喘不過氣來,幸而得到黃先生姐姐及時的資助,勉強一路咬牙撐過。
經濟壓力三個小孩當然感受得到,于珊回到家,唯一可以作畫的地方,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完全沒有空間的空間。從小就沉靜寡言,笑起來很可愛的她,卻不常露出笑容,她低垂著頭,聚精會神地畫著:「這張我沒有記(畫了多久),因為就斷斷續續地畫這樣子。」
「畫圖,當初會畫圖騰大概也是國小的時候,國小四五年級吧,會畫圖騰是因為有一種陰影,是有一個小故事,有一次我媽帶我到慈善堂,旁邊有一個小黑板,我剛好有看到一個女生在,就是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生,在黑板上拿白粉筆在那邊畫她想要的圖案,然後那時候我記得她是畫一朵花,就是那種五瓣的那種,大家都會畫的圖,就是那種畫,然後我也就是照她這樣畫一次,她看到我跟她畫一樣的,她就說怎麼學我這樣,然後在那之後就有一種陰影,就會想說每個圖案都有...」話說至此,于珊百感交集,不禁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我試猜想著,除了被小女孩嫌惡的誘因外,一種自小就累積的委屈心酸,應是在此時一湧而上了。
她擦了擦淚,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後接著說:「就是自從,自從那次陰影後就會想說,就設計獨一無二,不會跟人家重覆的圖案。」
或許現在應該要感謝當年那位以言語激勵于珊的小女孩,若非她的嬌縱肆言,或許也沒有今日的圖騰女孩。
于珊承襲自祖父以來的全手工藝術創作,她說:「我的幾乎是用手繪,然後在外面有人是用噴槍方式去創作安全帽,我是用筆直接畫出來,畫出作品,上課期間就六日回來,就六日都在文化中心畫畫這樣子,對每個禮拜就禮拜五上完課就回來,然後禮拜日晚上再回學校。」這麼辛苦的來回奔波,恐怕不是時下一般花樣年華的少男少女們能望其項背。
問了于珊覺得人生中最快樂的回憶,她的回答既不是吃喝玩樂,也不是愛慕虛榮,果真回答得很有藝術家的執著:「我記得有一次就是有客人訂,然後訂一張30公分,直徑30公分的圖騰,然後就是她要我一個禮拜內要畫完,我那時候就是一直畫一直畫,然後愈畫愈大圈,愈大圈就會愈畫得愈久,那陣子就是要趕著把那個作品畫出來,然後會讓我快樂是因為會讓我手停不下來一直畫,畫到手會長繭,然後也會痛,可是就是會想,就是連熬夜都會想繼續畫,然後就是會畫上癮的感覺,在交這個作品給她的前一天還在畫,就是那畫圖騰的時候就是讓我覺得最快樂的時候。」
圖騰女孩有著超乎年齡的懂事與責任感,就算環境再怎麼惡劣,也要站直身、挺起腰,勇敢面對前方迎面而來的挑戰,總有一天,你一定能夠完成夢想,展翅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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