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探究古文字，荒徑索老子（四）銀髮游藝

竹簡《老子》的甲、乙、丙三編本內，共使用了四十九個被解釋作“不”字的符號（請參看表一）。按照它們的書寫方式，可以將之分類成六種型式，它們分散出現在上述三編本之内。由於有學者認為該三編本，應該是原墓主在不同公職服務時期所作的抄本，因此，所有用字有簡化或隨時間變遷的原因而發生用字變動。筆者因此暫存此疑。另外去尋找，它們可能的甲骨契文前身書寫方式以索求答案。

很幸運的，在《殷墟甲骨文實用字典》內便可以找到四個相對應的“不”字符號（請參看表二）。可惜的是，字體下方的卜辭例句顯然無法解決此處的疑問。不過，已經提供了可能解答問題的線索。

讀者可以在市面上找到《書譜‧甲骨文專輯》第十八卷第一期，該書內清析的放大了許多甲骨拓版與照片。從這些圖片的甲骨卜辭內，可以看到不同的“不”字符號。

從那些卜辭的記載，讀者可以約略的歸納出幾個初步的結論：

1．不同的“不”字符號的使用，沒有特定貞人（卜者）使用的偏好現象。
這表示不同的“不”字符號的使用，應該有其特定的不同時機。

2．單純的自然現象，如「下雨」的祈問，純粹的時間延續等，使用最簡單的“不”
字（參看圖a）。

例如：《甲骨文合集13264》：

辛丑卜□ 貞翌壬寅不其易日
壬寅卜□ 貞翌癸卯不其易日

3．同時祈問眾多祖先時，給出否定答案者用「上不」（參看圖b），肯定答案者則直書其答案。因此「上不」的使用可能和記數有關，也可能是單純表示上位者的否定意向。

4．牽涉到人事、政事事務等，偏向使用「治不」（參看圖c，稍後文內解釋）。

例如：《甲骨文合集06834正》：

庚申卜王貞余「仕」不（解釋作「治不」）
庚申卜王貞余勿「仕」不（解釋作「治不」）

庚申卜王貞余伐不（解釋作「治不」）
庚申卜王貞余勿伐不（解釋作「治不」）

這兩組成對的卜辭，出現在同一天（庚申）的卜求活動，令人懷疑是針對同一事件，將要做出的兩種極端作為的選用祈問。

但是，從易卦卜辭：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

讀者可以知道，古代祈神問卜是不可以同一事一而再的卜問；否則，便是亵瀆神明。然而從多數的卜甲使用卜辭來看，通常卻是「是」、「否」兩種可能性同時併呈。這應該是牽涉到仍不為現代人所知，繁複的卜求過程所致。但是，單從結果來看，這說明了如果純粹從機率的角度預測，那麼這種簡單的卜求方式，每次滿足其期望的可能性必然是百分之五十。這種期望值，顯然不符合積極的人性需求。積極的人，特別是身居尊位，通常是欲必有所成就的人，所以處事必求有果，因此不會滿足於一翻兩瞪眼的被動狀態。雖是巫者，但是身為人臣，居於此種情境壓力下，如何提升卜卦成功率又不得罪神明，對當時的巫師來說應該是極為重要的課題。筆者因此臆測，“不”字的變寫，便是此重需求下的產物。這樣臆測的原因有二：

一是：當問卜以尋求答案，卜求者強烈「不希望」得到否定答案時，改用不同於簡單詢問「是」與「不」這種方式的提問法，便可能在不質疑神明答案的情況下，獲得繼續提問的機會。那種提問法，便是改直接詢問的直敘句為疑問句，或者詢問能否透過修正不適宜作為或條件，而能得到首肯的答案。使用疑問句的案例，有如上述《甲骨文合集06834正》內的卜例，句中的“不”字放在句尾，這個“不”字，因此不能解讀做「單純否定的意圖」，而是對原否定條件作修飾的期望。所以應該將該字看成是“辛”字與“不”字的組合體，其含意的重點，落在字體上半部類似三角形造型，意義為治理的“辛”字符號的簡寫。對積極的解讀者而言，這個字代表的應該是一種治理方式而非放棄不為。另外一方面，筆者臆測歷史往後的發展，這個字轉換成“否”字，應該是理所當然的趨勢。總體來講，這個案例應該符合這樣的思路。

至於修飾條件的提問法，則可在《甲骨文合集釋文03297正》找到：

丁酉卜□ 貞乎宅「戶棘」貞王曰侯豹「又貝貝又」女史「協」
戊戌卜□ 貞王曰侯豹「止行」余不棘其合以乃史歸
戊戌卜□ 貞侯豹母歸
己亥卜□ 貞王曰侯豹余其女史

這則案例顯然紀錄了，是在三日內發生的人事任用案例。文句中「戶棘」這個甲骨契文文字，表示的是：居住宅第的不合用；「又貝貝又」這個字的構成，是左右手上下承作著意義為通貨的貝字符號；筆者因此猜測它應該與財務方面的事務有關；而「止行」一字由“止”、“執”二符上下接合而成；應該可以解釋作：留下來任事；第二行文句中用的“不”字，正是「治不」的合文字。整件故事的大略內容；筆者臆測如下：

在丁酉這一天，王對史官說：「我將請豹侯來管理財務，你要加以協助」。因此貞人便對這任命案進行了占卜。顯然結果是肯定的，因此，貞人命人對豹侯將要居住的宅第進行修繕。到了第二天（戊戌），王又下令，將宅第不合於豹侯需要的部分整修好，務必使豹侯留下。貞人便又進行卜問。同一天的不同卜問，顯示豹侯的母親必會到達。第三天（己亥），貞人再進行王對豹侯所作命令的卜問。王說：「豹侯，我吩咐其他的史官…（以下卜辭失載）」。

案例中，與“不”字相關的情節，便是與宅第的整治有關。讀者試想，有誰敢保證能在一天之內，將王族要員將要居住的宅第，整理修繕的令當事者完全滿意？適當的解答，似乎是先解決最緊迫的不適宜所在之處吧？！因此，在有限的甲骨卜辭記載範圍內顯示的，以修飾“不”字的方式來表達最為簡便。

很明顯的，上述兩個例子都不是簡單的祈問「是」或「否」卜問紀錄。如此一來，透過連續兩次問卜，能獲得肯定答案的成功率便上升到百分之七十五；而如果允許連續三次問卜，成功率更高達百分之八十七點五！

第二個原因是，甲骨契文內雖然已有合文字的出現，但像將「又」、「不」組合在一起的書寫方式卻是極少。而「又」字的使用通常有「獲得」、「作為」的意思，所以，兩字的組合表示的，是一種現象或事務成果的反轉，也因此不適宜將此種字簡單的解釋做“不”（參看圖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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