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教育的目的在「盡人性」 讀竹簡文章《性自命出》及《性情論》有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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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教育的目的在「盡人性」 讀竹簡文章《性自命出》及《性情論》有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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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目的在「盡人性」--
讀竹簡文章《性自命出》及《性情論》有感(四)
(承上文)關於「性(眚)」,《性情論》裡表達了:人身除了擁有獨立的心識作用系統外,尚有人性感知、反應系統的看法,也因此有了今譯為「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現於外,則物取之」的論述。很清楚的,這個論述是將「人情」的形上部分,喜、怒、哀、悲之氣,放置在「人性」範疇之內;並且,認為這類「人情之氣」可以顯現在人身之外,為外物所見,進而與之相互感應,並因此為外物所撥弄(請參看圖一)。
喜、怒、哀、悲的最終顯相,是透過「心」針對能相應的「人情之氣」產生感知,然後經由人身表現出來。而這種「情相」表現的功能,先民應該認為是人賴以圖存的基本要素,否則原簡文作者不會將之歸在「性」(“眚”-視察其生)範疇項下。與竹簡年代近似的告子曾說:「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所以可以推知當時,至少有告子學派,所認知的“眚”,除了「情」外尚有身體的基本慾望;只不過《性情論》裡除了「情」外,沒有進一步的說明。而就這一點來看,《性自命出》的論述顯然偏向於告子學派的說法。
《性情論》的第三、第四簡間的今譯文句:「金石之有聲也,弗扣不鳴,內其性一也。其用心各異,教使然也。」在《性自命出》論述裡則不同,而是接續「金石之有聲」後面多出了一段。該段文字如果以《校讀記》增補原簡缺字後的轉譯文句為準,則是:
「弗扣不鳴。人之雖有性,心弗取不出。凡心有志也,無與不可。人之不可獨行,猶口之不可獨言也。牛生而長,雁生而伸,其性使然,人而學或使之也。凡物無不異也。剛之樹也,剛取之也。柔之約,柔取之也。四海之內,其性一也」。
這段論述不僅強調了「心」對「性」的主導性,同時,引用對牛、雁等生物的繁殖及其幼仔生長特性的觀察,而將生物的出生以及其各自的軀體特性、能力都放置於「性」範疇之下,且歸之為人與一切它物的「通性」;間接的,也說明了人心的運用,才是區別人與它物的重要特徵所在。如此一來,讀者便可以感受到將「生」與「性」混為一體的暗示性。除此之外,兩篇簡文論述上的差異,如果以原簡文使用的字體寫法推敲,也可以看到一點端倪。
《性自命出》此處書寫的「喜、怒、哀、悲」四個字,全部使用了“心”字部首,(請參看圖一)並且它的“哀”字寫成「從心、從衣」,顯然不是“哀”的本字。相對的,《性情論》的“哀”字不從心,其「從衣,從口」的寫法與多件青銅器上的銘文用字相同(請參看圖二,a),應該是趨近於甲骨契文的早期書寫方式。如果就共用部首“衣”字的意涵來解讀上述這兩個字,或可看出它們的關聯性。
《說文解字》說:「衣者,依也」,而對“依”字的解釋說:「倚也」。因此“衣”字不僅用來表示人上身所用以蔽體之物,同時也被概念化延伸使用作實體以及(或者)意念上密切的接觸。這種用法,似乎遠在商代便是如此。甲骨殘片上的記載有「衣逐」的用法,李學勤解釋為「合逐」,意思是共同驅趕獵物,這樣的解釋也就使“衣”字有互相倚靠、協作的意味。對比於此,以往的解釋認為“衣”字可通“殷”字,似乎是不適切的,因為,姑且不論有學者認為:商代時期統治族群自稱為商,而「殷商」的說法,應該是周代中期以後才有的用法,如果考慮使用文字總數相較於戰國時期,明顯仍相當少數的狀況下,既然已有甲骨契文“殷”字的存在,就不太可能有必要用“衣”字通假的使用方式,而是“衣”字本身當時自有其含義,只不過後世不解而已。商代另有對其祖先進行被解釋為「衣祭」(或稱「殷祭」)的群體性祭祀活動,然而從祭祀實務的角度來看,究竟有那些先祖要共祭,以及如何安排各先祖祭祀靈位的位次,乃至以何種方式表達個別靈位等,應該都是極嚴肅的事情。因此,如果「衣者,依也」也是當時通用的使用習慣,那麼將卜辭的“衣”字解釋為:緊靠排列以供奉,或許是正確的答案。按此,也易於解釋另有一片甲骨殘片上面的契文:「王惟田,至於帛,衣王田」,意思就會是:王打算到帛地田獵,依從(或緊隨)王的旨意進行田獵。
所以,“衣”字從心,便是:希望有所倚靠、依從或者表達一種親近的期望情緒;而從口的“衣”字,似乎指示:心更進一步的推動發聲器官-「口」,以音聲表達親近或依從的情緒。從口的這個“哀”字的使用,暗示了《性情論》強烈體悟「性」與「身體」乃至「心識」交互作用的效果,也因此,能使讀者領悟文章伊始,所寫「凡人雖有生」文句,彼處所以用“生”字而不用“性”的理由:身體出生,「人性」的功能才開始作用,同時,這個概念應該已排除了不經心念,軀體自身反射式的作用。比對周代以降文章內對“哀”字的使用來看,它偏向於表達「回顧」的情緒,因此,我們或許可以說「衣字從心」可能表達正向期望的情緒,而「衣字從口」則是回顧性、充滿枉然,不得其想望有所依從、親近的情緒。但,整體來看,“哀”字的使用,顯然是和其意思是「心有所拒斥」,字體寫成「從心,從非」的“悲”字成為對舉;前者表達「人性」對外物的撥弄產生迎合作用,後者則為排拒。
就“喜”字言,不但青銅銘文使用的寫法幾乎都不從心,乃至現在能見到的甲骨契文亦然(請參看圖二,b)。這有助於推測,簡文所用寫法或許正是為了強調「心」的功能。毋寧如是,甲骨契文的“喜”字「從ㄓ、從豆、從口」,明顯的是藉「有食可就」表達一種滿足、歡愉的情緒。這不禁使人想起「民以食為天」的故訓,同時反映的,也正是諸如保存生命所必需的飲食行為等種種慾望。然而這個古早的“喜”字,在添加了“心”符號後,顯然就不再是單純的表示慾望本身,而是增加了「心」的感知了。也因此,如同「哀、悲」的對舉般,「喜、怒」同呈,表達了「人性」正向的反應對人身慾望滿足的需求,對比於負向的安全需求警戒。
另一方面,《性情論》將「情」納入「性」範疇內,應該有其器世實相的觀察作為依據。根據《性自命出》運用牛、雁的出生顯像與反應過程,推論出萬物的通性,以及孟子藉由幼兒可能落井來論述人共有的不忍,筆者揣測《性情論》的原作者,或是觀察人類嬰兒出生後的生長反應作為其理論依據。當社會處於農牧時期,輕易的便可得知:多數的家禽與家畜幼仔,都是一離開母體或破卵而出立刻能行、能食的。唯獨人類嬰兒需要長時間的睡眠,以及母親的長期的呵護,才能漸漸成長、發展其行為功能。作為古代哲學人,面對這種差異性,必然是一道無法規避,需要解釋的生命現象問題。明顯的事實是,不知言語的新生嬰兒從沉睡中醒來,通常是飢餓或者排泄引致軀體的不適所致,此時的啼哭便是有效吸引母親前來的方法,也是嬰兒基本求生存的辦法。筆者相信對諸如此類的觀察,最終使《性情論》的原作者獲致一種概念,即:「情顯相」,如:啼哭,的有效表達,是自然賦予嬰兒乃至所有人能夠賴以生長、圖存的重要工具。先哲並因此區別人與它物,將「人性」與「情」連繫在一起,而將形體的生成,乃至其附有的純粹有關生長機制與其相關功能,還歸軀體本身。更精確地說,是將「心」對內擁有初步處理(非反射式的)相關身體需求、慾望的功能看成「人性」的特點。這樣,原簡文下面接續的文句「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的說法,其根據也就有了著落。這或許也是屬於孟子性善說的基礎吧?
綜合上述的辨析與揣度,讀者或可窺視到《性情論》似乎是將人的「身體」、「性情」與「心識」看成相互關連,但又各自獨立的系統。同時,《性情論》也抱持一種「情之氣」的啟動是來自外因的觀點,即:「情之氣」先顯現於外,因而被能與之相互感應的外物撥弄,然後才發生作用。這些觀點,非常巧合地,與幾乎同時期的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Aristotle公元前384~前322)的論點有極為相似的地方。約略來講,亞氏認為身體(body)、心識(mind或cognition capacity)和情感(emotions)之間會進行交互溝通,並以此解釋由情感引起的「感受」(feelings)與心識作用產生的「認知」(cognition)間交互作用,且將因而進一步發生的行為區分為:近代解釋為理性有關的「自主」(voluntary),與主要由類動物性慾望驅動的「非自主」(counter voluntary)性作為;但只有前者,是構成社會倫理概念的重要支柱之一。也由於情感作用的被動性,亞氏認為成功的演說者,應該懂得如何以煽情術(pathos)挑起聽眾埋藏在內在的情緒而採取行動。
比較如此類近的哲學觀點後,我們不禁要驚嘆,縱然有千里的崇山廣漠,與無邊的重洋阻隔,東、西先哲們對自然的觀察是多麼的精細與不分軒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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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教育的目的在「盡人性」 讀竹簡文章《性自命出》及《性情論》有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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