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博人的一天(二)
同樣是捷運、火車、計程車,來到龜山工業區加油站前,走上二樓感受氣氛有些不同,或許是因為今天太陽露了臉,KUNSANG和TENZIN GELEK坐在沙發聊得很愉快,我稍一抬頭,看到窗上掛著的數字已來到「DAY 121」。
TENZIN GELEK招呼我坐下,趕緊到廚房找一個馬克杯洗乾淨,要幫我倒杯奶茶,問我想喝甜的或是鹹的?他們每天會泡好兩桶熱奶茶放在電視機後的茶几上,我來時,常看到有人就捧著一杯熱茶在手上。去年年底,到移民署面試準備拿「臨時居留證」時,我和幾個人在外面等候和閒聊,想像日後拿到「居留權」甚至「身份證」,可以回到「西藏」看看,突然談起「酥油茶」,我問KUNSANG茶裡頭的奶是氂牛奶嗎?看他眼睛一亮,舌頭在嘴唇舔了舔,就知道他多懷念那種滋味,他跟我保證,加了氂牛奶的茶是如何如何好喝,可是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喝到了。
我喊了一聲「甜的」,甜的喝起來就類似一般早餐店賣的奶茶味道,我曾在自由廣場時喝過一次鹹的,之後,就不敢再嘗試,我在猜,或許用氂牛奶沖出來的鹹奶茶,味道會很不一樣,但難有機會去印證。
邊喝奶茶,當然會聊起他們最關心的話題,不等我開口,KUNSANG自己就提起他們除了等,還是等。我問他蒙藏的委員長表示至少要到年中,大家都知道這個消息嗎?他說大家都有心理準備了。事實上,還有一個棘手的難題,他是十個遺失護照的其中之一,在大部份人資料已送齊,準備跑行政流程時,這個問題蒙藏或移民署仍未給明確的處理方案,也就是說,他的前途更加不可預期。
KUNSANG是個會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一個幾近圓形的小臉,腦袋後是經常綁起馬尾的長髮,配上粗壯的頸脖和高大的身驅,似乎是卡通或電玩裡頭的人物造型。他的中文說得流利,常在電視或報紙上出現,代表大家發言,在自由廣場靜坐時,拿著名冊執行早點名、晚點名的工作,我卻經常想像他是個肩揹長槍、手執大旗,口喊向前衝的指揮官。
TENZIN拎著兩個大饅頭從外頭進來,看到我熱切的打招呼,他去拿了保溫杯,倒上滿滿奶茶,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撕下一片饅頭塞到嘴裡,配上一口茶,頗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氣勢。他和KUNSANG都是康巴地區的人,有一次跟我形容,康巴的男人長得高大粗壯,女人高挑漂亮,後來我多次和圖博人交談中大至印證了這個論點。
他若話匣子一打開,是不容易再關上。從他爸爸的爸爸被打死,媽媽的爸爸被打死,在他九歲時就立志不願活在中國統治下的「西藏」,從「西藏」到印度,再由印度來到台灣,追求的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不惜奉上自己的性命,更何況一點小小的利益。KUNSANG在旁聽得頻頻點頭,在我的想像裡,再加上一個站在最前頭喊衝的人,這才是我之前認識的真實的TENZIN。
我冷不防的問:「若你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圖博人』或『西藏人』,那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努力拿居留權?這是我代替一些『台灣人』問的問題。」中國、中華民國、台灣、流亡政府糾葛錯雜,不是那麼容易理清,即便蒙藏委員會、台灣藏人同?會、達賴喇嘛基金會之間都存在某些微妙的關係,雖能理解,不代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就在尚未理出頭緒時,一位女士出現並坐到我身邊,加入我們的談話。她拿出幾張單據讓我幫忙看,那是勞保單,甚至民間的保險單。我驚訝她能異於一般圖博人,在台灣擁有其他人無力奢求的「福利」。之後的談話才瞭解到這是她花了近二十年及某些代價得來的,包括離異的丈夫、前十年躲警察的工地生活、因職業傷害失明的左眼。她感嘆,為何「你們台灣人」這麼不夠勇敢,動不動就要自殺?
談起她的「身份」,原以為她是和JAMGA同時拿到的,她語出驚人的說,他們比JAMGA那批早幾個月拿到。2001年,有十三個圖博人聘請律師,去告蒙藏委員會,理由是蒙藏以職訓的名義鼓勵藏人到台灣來,卻棄之不理,讓圖博人沒有身份,過著流離的生活。就這樣,他們拿到了身份,這倒是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驚訝他們竟敢和政府打官司,而且打贏了!相較於JAMGA那批,是政府修法後發給身份,這十三個人就更讓人另眼相看。
她現在一個人在台灣,有三個孩子在尼泊爾,一人工作的所得需養活四口人,我問她會想把孩子接來台灣嗎?她擔心孩子沒有辦法適應台灣的生活,而她也不可能回去尼泊爾,母子團聚的親情終究只能期待。
和她聊沒多久,其他男士早就跑光,後來TSEWANG和PHINTSHO進來了。TSEWANG問我怎麼好久沒來,我解釋上次來時她正好生病不在,所以沒碰到面。我把那天的情況寫下來,放到PeoPo上,她看到了,但只懂得幾個英文人名,其他中文字無法瞭解。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自由廣場拍Happy New Year時,我刻意讓他們在鏡頭前,用自己最能表達的語言說出來,所以錄下來的有藏語、中文、英文,剪片子時,也只用英文配字幕,後來TSEWANG說她在美國的親戚看到了她在台灣的狀況。
TSEWANG用藏語跟其他人談到那件令她氣憤,有人說她是躲起來所以沒被警察驅離的事,口氣仍有些激動。我特別注意看她的臉,久沒曬太陽,果真又白回來了,不像一般圖博人那麼黑,正當我要跟她提這件事,廚房有人跑過來,做個手勢要大家去幫忙包東西。
廚房裡正熱鬧著呢!幾個人圍在桌前趕麵皮,另幾個人在包「饃饃」,感覺就像我們小時候過節在搓湯圓。今天的餡料是馬鈴薯泥加蔥花,後頭大鍋裡正在熬著牛骨湯,蒸氣瀰漫,香味四溢,我每次來這裡,他們就像在幫我展示藏族傳統的食物,總有不同的體驗。逛到旁邊的置物間,牆角堆著捐來的十幾包白米,這夠他們吃到拿到居留證離開這裡吧,我猜。
JAMGA進來了,見面握握手,沒有多談。昨天才剛打電話給他,確定大家沒有搬至別處,我才安心的過來,而且他說會一直住這裡,直到拿到身份。
我離開廚房到大廳、「臥室」,四處空盪盪,電視機正在轉播足球賽,就是不見半個人影,我猜其他人應是在頂樓吧!果不然,頂樓分別聚了二堆人,一堆玩著藏人傳統的擲骰子拿貝殼遊戲,TENZIN也在其中;另一堆打撲克牌,遠遠的我不清楚他們在玩些什麼?在等待的日子裡,曬曬太陽、打打牌,似也是殺時間的好方法。
TSASHI跑上頂樓,看起來應是剛從外面洗澡回來,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握著我的手很是興奮,跟我說昨天去台北蒙藏的事。現在還有十個人遺失護照,四個人綠皮書不合格,還不知道蒙藏要用何種方法,來解決這十四個人的問題?其他九十幾個人的資料仍在蒙藏還未送到移民署,也就是所謂的行政流程根本就未起跑!是否要再等十四個人的資料備齊?有沒有可能其他人的資料先送?蒙藏都沒有給答案。
阿布也加入了TENZIN他們的戰局,他女兒圍在我身邊玩耍,我一直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就滾下樓梯,時常要拉著她。看著她,我記起那次在立法院委員辦公室,阿布對著委員助理談起小孩的事。當時阿布的老婆就要生產,送到醫院卻遭拒收,理由是沒有身份、沒有健保,醫院不願擔風險,阿布沒辦法,只好把老婆帶回家,由他自己來接生...。我驚奇的看著阿布說得聲淚俱下,助理卻白目的雙手抱拳說:「佩服、佩服」。我是該讚嘆,眼前正在跑跳的小女孩,是以如此不同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上?
KUNCHOK在頂樓晃了晃回到了他的筆電前,旁邊多了一台筆電,它的主人我也認識。被警察驅離後回到自由廣場時,他曾在鏡頭前說了一些話,他們是被丟到南港山上,最後一批找到的,因為包車坐不下,所以他和其他四個人另外叫一輛計程車,等到他們回到自由廣場,全部圖博人總算平安到齊了。
筆電放不出聲音,我猜應該是音效的驅動程式有問題,問他有無使用手冊?沒有,有無附贈的光碟?沒有。我不知如何下手幫他修,這時發現他的Windowns竟然是中文的,我問他看得懂中文?他說對,但看不懂英文,好奇問他在那裡學的,他說是在彰化。上過學?不是,請人來教的,我對他的過去更好奇了,他一定有許多故事可以講。
本想借KUNCHOK的無線上網看能不能抓到驅動程式,但卻無法連上網路,這時聽到電視新聞報導中華電信和其他固網業者的戰事,或許是這個原因吧!他問我什麼時候會走,背包帶著,說要去朋友家看能不能找到光碟,直到我離開他都沒有回來。
那位許久不見的女孩也出現,和她打招呼問她都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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