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力量——從「奇美文物回奇美」到「恢復失傳祭典儀式」

去年（2009年）打破了博物館界的慣例，奇美部落與台灣博物館合作，在奇美文物館舉辦了一場「奇美文物回奇美」特展。有史以來第一遭，我們部落的老人家到台北台灣博物館挑選文物，以部落的主體觀點詮釋文物，並且盛大的迎接這批阿美族古文物在部落舉辦了這場特別的展覽。

 

        去年8月13日開展前，當所有的文物都就定位了，我們特別請幾位部落的老人家先做一番巡禮，在一件我們稱之為Atomo（挑水用的阿美陶）古文物前，當時已經86歲的老阿媽Adol（蔣金花）忽然說出一件讓我們震驚的故事：「以前奇美部落豐年祭的時候，會有兩個Kakitaan（部落族長）家的婦女頭頂這樣的陶甕，裡面裝酒，繞豐年祭會場一週。意思是：今天我們豐年祭要喝的酒就是這兩甕，喝完就沒有了。」因為這個儀式在奇美部落已經失傳了，而且以前也都沒有聽部落的老人家提過這件事情，所以當時我感到特別的震驚。

 

就是這件Atomo古文物

觸動了Adol阿媽的深層記憶

醞釀了一年之後奇美部落恢復了失傳已久的祭典儀式

 

        今年奇美部落豐年祭第二次籌備會的時候，Adol的女兒Lisin（蔣金英）提出了這件事情，參與籌備會的族人經過了一番討論後，決定今年來恢復這個儀式。但因為就連七十幾歲的頭目與前頭目都不知道這個儀式，因此Lisin阿姨又回去請教Adol阿媽。因為阿媽已經87歲了，她的記憶與表達有時候很清楚，有時候又會迷迷糊糊，因此Lisin阿姨是陸陸續續的問了好幾天，不斷的追問Adol阿媽這個儀式的各種細節，才將這個儀式的細節樣貌大致的拼湊出來。原來是這樣的：

 

        以前奇美豐年祭的第一天是有迎靈的儀式的，最後一天也有送靈的儀式。迎什麼靈呢？原來以前奇美部落有兩位Kakitaan，分別是奇美部落兩大氏族（Gasaw）——Kiwit氏族與Pacidal氏族——的族長。Kakitaan以前在祭典的時候要擔任祭司的角色，包括祭拜敵人的首級。豐年祭第一天迎靈是迎阿美族的造物神與這兩個氏族的祖靈。儀式是這樣進行的：以往部落都是在Kiwit氏族的Kakitaan家廣場舉辦豐年祭，在第一天Pitanaman（青年與長老跳舞，只能男性參加）剛開始的時候，Kiwit氏族Kakitaan家的兩位婦女要頭頂裝酒的Atomo（陶甕）繞會場一週（一個人繞完了換另一位），繞完由青年將Atomo接過去放到會場的中央，意思是今天我們豐年祭喝的酒就是這兩甕，喝完就沒有了。由於以前釀酒是很珍貴的，這兩甕酒由Kiwit氏族的Kakitaan家裡提供。之後分兩組人祭拜，首先第一組人是Kiwit氏族的Kakitaan與這個家族的其他兩個人，用肉與酒祭拜、迎接Kiwit的祖靈來到這個會場參加豐年祭。然後第二組人是Pacidal氏族的Kakitaan與他們家族的其他兩個人，同樣用肉與酒祭拜、迎接Pacidal氏族的祖靈從天上下來參加豐年祭。值得注意的是，這兩組主祭著都是女人，因為阿美族是母系社會，以往男人都是Mikatafo（嫁）到女人家的。等兩組人迎靈完畢，青年繼續Pitanaman唱歌跳舞。

 

        第二天與第三天的酒是由主辦豐年祭的階級級長提供。豐年祭前幾個月，級長的老婆就會召集與他同階級成員的老婆一起採地瓜、一起釀酒。然後於豐年祭的第二天、第三天每天拿出來兩甕酒，由主辦階級級長的老婆與女兒頭頂裝酒Atomo繞會場一週。

 

        豐年祭最後一天的送靈儀式形式如同第一天的迎靈儀式，只是祭拜時的唸詞不同，兩位不同氏族的Kakitaan分別將他們的祖靈送回天上。

 

        昨天晚上（2010年8月12日，距離「奇美文物回奇美」特展剛好一週年）頭目、前頭目、主辦階級級長、我與幾位部落的年輕人特別到 ina Adol家裡請教這個送靈、迎靈儀式詳細的流程細節，一下子終於都懂了許多先前在心裡面的疑惑：為什麼豐年祭最後一天有Mifod（討酒儀式）？因為過去的酒很珍貴，豐年祭的酒很少（每天兩甕），年輕人喝不過癮，因此意猶未盡到部落的頭人或有錢人的家裡跳舞，祝福這些人家，也討一些珍貴的酒來喝。還有為什麼最後一天外賓才可以參與跳舞？原來是因為送靈過後就沒有禁忌了。

 

        半夜兩點我從睡夢中醒了過來，腦子裡想著今天就要恢復部落失傳已久的儀式，心裡澎湃的感受到以前人類學家所說的「物」的力量，以及我們部落「人」的動力。要不是可以跟台博館合作，將珍貴的古文物真品送回來部落展覽，就不會有古文物觸動Adol阿媽的深層記憶。要不是有心的Lisin阿姨以及部落的年輕幹部積極運作、追尋、挖掘，就不會恢復這失傳已久的部落祭典儀式。想著想著，我的心裡充滿了感謝，感謝台博館的李子寧組長、輔導我們的李莎莉老師、感謝我們部落的老人家與積極參與的年輕人、感謝這一路走來一直默默協助與陪伴我們的許許多多朋友。

 

        今年十月份，奇美部落又要展開第二次與台博館的合作，要展出另外一批珍貴的阿美族古文物。但這次我們的做法有些不同，在豐年祭期間，我們要讓部落族人來票選第二次回來奇美參展的文物是哪些？並且，奇美部落的族人自己也要拿出部份的文物來與台博館的文物共同展覽。因此有奇美部落與台博文物車拼的意味，展出的文物不見得要最珍貴的，但是一定要充滿著奇美部落的記憶，可以講出很多有趣的故事。我非常的期待第二次的「當奇美遇見台博特展」可以擦出更勁爆的火花，誰知道下一批的古文物又會與奇美部落的居民有什麼樣美妙的邂逅？

 

Adol阿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