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菸業紀實-沉默的告別
【封面故事】台灣菸業紀實-沉默的告別
採訪/撰稿 李慧宜
攝影/剪輯 陳添寶
西元2002年1月1日,台灣加入WTO,島內的農業發展,掀起一股巨大的全球化浪潮,過去的這些年,菸農抗議請願、高層安撫民怨,台灣百年菸業的生存,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但是,今年,2008年的春天,正值菸葉採收的季節,抗議的聲音不見了,也沒有人拍胸脯保證什麼,現在的菸田上,盡是光禿禿的菸梗,和一片收成後的靜謐。台灣菸業的發展,儼然已經踏入告別年代…
我們的島 節目
首播:2008-02-22(五) 21:00
重播:2008-02-24(日) 08:00
441【封面故事】台灣菸業紀實-沉默的告別
採訪/撰稿 李慧宜
攝影/剪輯 陳添寶
緣起:
西元2002年1月1日,台灣加入WTO,島內的農業發展,掀起一股巨大的全球化浪潮,過去的這些年,菸農抗議請願、高層安撫民怨,台灣百年菸業的生存,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但是,今年,2008年的春天,正值菸葉採收的季節,抗議的聲音不見了,也沒有人拍胸脯保證什麼,現在的菸田上,盡是光禿禿的菸梗,和一片收成後的靜謐。台灣菸業的發展,儼然已經踏入告別年代…
本文:
每年中秋節以後,有一群特別的農人,臉上還來不及掛上秋收的喜悅,就又要下田工作了。田地旁的一處小角落,有三條二十多公尺長的白色紗龍,紗龍底下藏著,一片嬌柔翠綠的幼苗,不過將它放進嘴裡,卻是苦辣不已。它的名字,叫做菸草,收成經過加工調配後,就成為癮君子爭相追逐的對象。現在,在台灣,可是還有將近兩千戶的農家,在每年的秋天到隔年春天,都要靠它討生活。
假植,就是把長大的菸苗,一棵一棵種到穴盤內,這種方法,可以統一管理、控制品質、提高幼苗存活率,雖然會耗費更多人工,但是菸農們,還是想盡辦法互相合作、節省勞力成本。在高雄縣美濃鎮,這樣的勞力合作,叫做交工,到現在已經延續了一甲子。
【菸田裡的交工】
清除水井邊的雜草、把水排到菸田裡,七十多歲的菸農郭德傳,不斷地穿梭在水口和田頭之間。而剛種下的菸苗,在斜陽底下,正開始大口大口地喝水。郭德傳的次子郭富仁,也在田的另ㄧ頭顧水,對農民來說,農事似乎永遠忙不完,因為郭家田地裡的菸葉種好後,郭德傳隔天馬上就到張榮秀的菸田報到,幫忙種菸。
張榮秀的菸田,面積有七分大,一天之內,大家必須有效率地做完整地作畦,和打洞種菸的繁重工作。郭德傳、張榮秀、宋清光,是長期合作的交工夥伴。只要到了種菸的季節,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會共同把各自的農事,依序輪流完成。所有人一起勞動、一起生活。貨車變成餐桌,菸田旁的大樹下,自然而然成為菸農們的床舖。
在樹蔭下乘涼午睡,有人平躺、有人側躺。起伏的胸口、輕微的鼾聲,讓時光漸漸回到那段菸業的輝煌年代。遙想台灣菸草的發展,開始於日治時期。十九世紀末,日本政府引入日本種菸草在台灣試種,西元1913年,日本人更進一步推廣黃色種菸草,到了西元1939年,美濃平原上,開始出現廣大的菸田。
美濃菸葉大王林春雨,夥房堂號西河堂,家中曾擁有十座菸樓。他的孫子林明宏說,他的祖父跟美濃街長林恩貴,當年與日本政府談妥,引進菸葉種植進入美濃平原,開啟美濃菸葉發展的首頁。林春雨五子林華昌進一步解釋,他的父親有十個兒子,過去政府願意保價收購菸葉,包括他的父親,美濃鎮上人人都種菸種得很起勁,也種出興趣和成就感。
七十六歲的林華昌,不只擁有六甲的紅豆園,也是美濃鎮農會理事長。雖然他已經不再種菸,但是他們家的正廳裡,依然高掛著過去的榮耀。牆上,各種獎狀、感謝狀,說明了林華昌的父親-林春雨,當年對地方公共事務的高度參與,以及在菸業發展上的歷史地位。
香煙是一種嗜好品,香煙的原料-菸葉,是全世界栽培面積最廣的非糧食作物,也因此,菸葉被看做是「貴族植物」或「現金作物」。以民國七十四年為例,國產香煙銷售量近三百二十萬箱,也就是三百二十億支香菸,為當時國庫增加巨額收入。所以,無論是日治時期還是光復後,菸葉種植在台灣,一直都是專賣制度,生產、銷售,都由政府獨占。同時,菸農的身分背景、菸農家庭的資金成本,種菸的土地面積和栽培技術,以及燻煙的硬體設備,都必須合乎政府規定,才能夠獲得種菸的許可,而菸農辛苦的成果,政府也會以保障價格予以收購。
菸農為國庫賺進大把大把鈔票,政府採取兩手策略控制菸農生產,一是嚴格管理栽培,二是提供優渥利潤回饋農民。民國55年,一甲地生產的乾燥菸葉,年收入約四萬六千元,當時一位公務員的平均年薪,是兩萬六千元。民國65年,一甲地的菸葉收入是十三萬元,而公務員年薪約七萬八。這一年,同時是美濃菸葉發展的高峰期,種菸面積超過兩千公頃、菸農戶數一千八百戶,都居全台之冠,也佔全國的四分之一。
三面環山的地形、肥沃的土壤、四通八達的灌溉系統,是美濃種植菸草的環境優勢。傳統大家族的向心力、社區鄰里的交工制度,造就了美濃深厚的農業社會基礎。菸葉生產對美濃來說,已經不只是一項重要的產業,更是一種獨特的在地生活文化。
【菸農夜晚心事】
四十出頭的陳滿祥,出身菸葉世家,家裡曾有九棟菸樓。今年他把上一季的菸葉屑末收藏起來,送給朋友朱秀文,拿來當驅蟲劑使用。
這幾年,陳滿祥的菸田裡,菸花開得特別多,不過菸花一開,就會影響菸葉的生長,這是所有菸農都知道的事。但是陳滿祥莫可奈何,如今的他,已經無心種菸,就算身為台灣菸業事業耕種改進社的屏東分社長,他也只能幽自己一默,直言菸業發展的末路。他表示,身為分社長,是一個責任問題,可是卻沒有人替他想過。每個菸農年年都問,「可以種菸嗎?」、「有菸種嗎?」,分社長就有責任回答這些問題。如果政府不收購菸葉,分社長就會被罵、被責怪,甚至還被人說閒話,說是分社長把菸業搞壞了,對陳滿祥來說,這種心情實在不好受。陳滿祥感嘆著,菸農就像乞丐,求一次種一次,年年這樣才有機會繼續種,在這樣的時代,菸農好像真的只能靠乞討維生!
然而,陳滿祥口中的時代,是什麼時代?民國五十八年,全台種菸面積11952公頃,是種菸面積最多的一年。民國七十六年,政府開放洋煙進口,五年後,菸葉面積急速萎縮到7442公頃。民國九十一年初,台灣加入WTO,同年年中,台灣菸酒公賣局改制為台灣菸酒公司,廢除專賣制度,兩年之內,台灣的菸葉面積,驟降到1112公頃。今年,菸葉種植面積,702公頃。面對國際菸商的競爭,台灣菸酒公司幾乎毫無招架之力,對他們來說,再繼續收購國產菸葉,只會讓菸酒公司的香煙銷售量,也跟著衰退下來。所以,這個時代,是政府保不住國產菸業的時代!
從日治時期父親留下的耕種契約,到光復後政府核發的許可證,張騰芳都一一保存得完好無缺。身為台灣省菸業事業耕種改進社,任期最長的總社長,張騰芳看過無數次菸田,見證過菸葉滿園的盛況。但是他的驕傲下,藏著更沉重的失落感。張騰芳強調,他人生最有力量的時期,就是台灣菸業發展的最高峰,他把他的精力全都投入在菸業了,但是看到現在零落的菸田想著過去,他剩下的,就是心痛了!
下田後,入夜,泡壺茶聊閒話,已經沒有人想問,明年要不要種菸了!說起種菸的往事,是互相取暖的最好藥方。
【菸樓餘溫】
經過35天,張榮秀的菸苗,已經長得跟人的腰部同高。他請來兩位工人,幫他下田培土,讓菸葉根系可以生長得更穩固。兩個月過去,宋清光夫妻倆人全副武裝,正在灑第三次的農藥。當菸花盛開,劉日鴻夫妻正忙著斷蕊、除芽、施用抑芽劑。一月底,採收菸葉的時候到了!從種植、採收到燻烤,只要是菸葉季節,整個美濃鎮,沒有一個人閒得下來。
今年美濃鎮種菸面積,只剩一百五十多公頃,不過還是可以看到一群一群的工人,出現在不同的菸田裡。在張榮秀的菸田裡,每個菸農順著葉柄,手腳俐落地往同一個方向採收,接著合力打包、扛菸包上車。採收完,所有人往張榮秀家集合,將新鮮的菸葉,送進烤菸室。烤菸室,俗稱菸樓,過去是從日本傳來的大阪式菸樓,內部約四坪大、底層四個地窗、屋頂有六扇天窗。民國六十年代,台灣引進新式的循環堆積乾燥機,並沿用至今。
循環堆積乾燥機最大的優點,是自動控溫、調節溼度和節省人力,但是舊式菸樓燻菸的香氣,和冬天裡暖熱的炭火,依然是美濃人美好的集體回憶。民國六十七年,美濃平原上,有1814棟菸樓,可是到了民國九十三年,菸樓剩下八百多棟,而且有一半,不是受到毀損,就是部分結構被拆除。
空間的意義,在於人的使用方式與態度,菸樓為菸農創造財富,也凝聚出人與人的親密關係,在菸業沒落的此時此刻,菸葉生產空間的保存與後續利用,該何去何從呢?
另外,美濃鎮共有八座菸葉輔導站,過去一座輔導站對應一個特定的菸葉生產區。目前只有龍山輔導站還堅守崗位,提供菸酒公司收購菸葉。而其他的七座輔導站,大都已經閒置不用,惟獨美濃菸葉輔導站,已經成為當地社團或居民,推動公共事務的重要場域。
福安輔導站內,雖然外觀老舊、天花板被颱風破壞,但是鄰近的居民,卻為它描繪出新生活的輪廓。當地人利用輔導站種菜、資源回收、存放農業資材,甚至舉辦社區活動,這處過去繳交菸業的地方,像是老樹長新芽一樣地,生氣蓬勃。
窗影映在輔導站牆面上,有如悠悠歲月在晃眼之間,爬上了菸農年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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