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漂流記:大馬華人追逐的「台灣夢」
異鄉人的仰望。(圖/摘自網絡)
馬來西亞(簡稱大馬)創作歌手黃明志憑借一首《玻璃心》登上台灣音樂热门排行榜第一名,原本就為台灣人所熟悉的他,知名度更上一層樓。事實上,除了黃明志,許多大馬歌手如金曲歌后戴佩妮、金曲歌王曹格、「情歌天后」梁靜茹以及曾經的無印良品組合——光良與品冠皆出道於台灣。
由此可見,台灣可說是大馬華人的築夢之地。如果到台灣的校園或是職場走一遭,也不難發現大馬人的身影。究竟台灣有何魅力,能夠讓許多大馬華人趨之若鶩?
大馬華人為何對台灣「情有獨鐘」?
坐落在台灣大學(簡稱台大)附近的大馬餐廳「池先生」是留台大馬人圈內公認最道地的大馬料理之一,於是不能免俗的與同為大馬人的受訪者李偲綺、李雪兒相約在此碰面。剛坐下,我們很自然的聊起近期華語樂壇鬧得沸沸揚揚的「王力宏事件」,然後點了一份炒泡麵(Maggie Goreng)和肉骨茶(Bak kut teh)。
我們分享彼此的食物,李偲綺點評道:「這個Bak kut teh還好罷了咯,我覺得Maggie Goreng比較 ‘掂’(讚)。」說話間隔壁桌忽然傳來一句「哇老」,我和她們相視一眼後會心一笑,仿佛在內心裡已和對方確認:「嗯,這是大馬人沒錯」。
根據行政院主計總處,110年11月底有效聘僱許可之外國專業人員中,大馬國籍占了15.9%,共有6476人,僅次於日本的8085人;2020年從大馬赴臺求學的學生人數也達到1萬3964人。
根據統計,2020年從大馬赴臺求學的學生人數達到1萬3964人,大專院校內不難發現大馬學生的蹤影。(攝影/梁舒卉)
因此,商家看準商機紛紛開拓大馬市場,除了「池先生」,台北其他地區也能輕易找到大馬料理,讓遠在異鄉的大馬遊子能夠透過家鄉的味道一解思鄉之愁。獨在異鄉為異客,遠走他鄉當然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這意味要與親友分離、進入一個陌生的社會,需要重新適應環境以及建立新的人脈。
不過,仍有許多大馬學子選擇遠赴海外到台灣留學,甚至畢業後也會投入台灣職場,在國外發展自己的事業。
110年僑外生留台工作對照表。(製圖/ 羅加兼;資料來源/國家發展委員會,勞動統計查詢網)
從上表可以看出,在109學年,越南籍學生成為台灣境外生的主要來源國,達到1萬7千534人,但110年的評點制聘僱許可人次中,僅有1千餘人透過評點制申請留台工作。印尼籍和大馬籍留台的學生人數相差無幾,分別是1萬3千804人,和1萬3千964人,可是透過評點制留台工作的印尼人僅有1千111人,相反大馬則有4千332人選擇留台發展。
對外政策友善 台灣向各國人才拋出橄欖枝
大馬人能夠順利在台開拓事業的版圖,當然少不了台灣政府的大力推動。近年來,為應因少子化的衝擊,台灣政府推出許多政策向外國人才拋出橄欖枝,確保國內擁有足夠的勞動力。像是2014年所實行的評點制,就為有意留台發展的外籍人士打開了方便之門。行政院規定,凡在台灣公立或私立大專以上的院校畢業的外籍生、僑生或其他華裔學生,只要累積達70點的分數,就符合申請資格。
李雪兒申請工作證的過程可謂一帆風順,幾乎不費周折就面試成功。她透露,自己就學期間便在一家廣告公司擔任實習生,實習結束後,該公司便推薦她到如今的公司上班。李雪兒笑言,自己能夠在畢業以後迅速找到工作,全靠求學期間所積累的人脈和經驗。
評點制。(製圖/羅加兼;資料來源/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外國人在台工作服務網)
人往高處爬 產業發展前景成考量
「台灣的廣告業比馬來西亞發達很多,就連我爸爸也讓我留在這裏發展。」李偲綺的父親在大馬從事的正是廣告及印刷產業,她表示,大馬的廣告業會被歸類在行銷學或企業管理內,但台灣會將廣告業獨立劃分出來。因此,李偲綺選擇到台灣進修廣告學系,以便更深入的鑽研相關的產業知識。
剛畢業不久的她很快就找到了心儀的工作,擔任業務執行員一職。「簡單來說,台灣的廣告產業更成熟,而台灣顧客也願意在廣告上花費更多的資源和預算。」李偲綺在解釋自己更看好台灣廣告產業的原因時,這麼說道。
王小昇(化名)今年六月自國立台灣藝術大學(簡稱台藝大)畢業,目前處於待業狀態。主修電影學系的他熱愛創作,也計劃日後從事電影行業相關的工作。
王小昇笑說,自己曾經喜歡過一個擅長畫漫畫的女生,因此原本想透過漫畫創作來表達自己的想法,無奈自己的繪畫技術不佳;他也嘗試過寫小說,但文字能力也不好;後來發現通過拍攝,能夠將他心中的構想呈現出來。他說:「我想說故事,而電影就是我的創作媒介,它最接近我所想像的現實。」
王小昇認為大馬的電影行業的創作空間較小,創作者能夠發揮的地方有限。(圖/王小昇提供)
王小昇用「封閉」來形容大馬的電影行業,他認為大馬的電影行業的創作空間較小,創作者能夠發揮的地方有限。他舉例,台灣設有各類影展或是電影相關的競賽,電影業者有更多展示作品的空間。
王小昇表示,台灣政府在電影行業的政策上也相對友善,像是今年11月就將電影劇組現場拍片勞工納入《勞基法》責任制,以保障電影從業者的基本權益。反觀大馬電影行業相關的政策界限很模糊,甚至存在不少欺詐行為。
王小昇舉例說道,部分電影業者會以實習生的名義聘用勞力,實際上卻由實習生完成本應是正職該做的工作。他說:「賬面上寫的是執行製片,但其實根本沒有請人,而是讓實習生代替,這樣就可以中飽私囊。」
此外,王小昇提到,大馬電影行業也存在拖欠薪資的行為。電影作品殺青後,僱主突然就消失不見,讓員工追償無門。「在台灣這樣的情況相對來說比較少,至少我目前沒遇過。」他以自身經驗分享道。
薪資翻倍 大馬給不了的職場待遇
除了產業發展與就業環境,薪資待遇更是吸引大馬新鮮人留在台灣的重要因素之一。「留下當然是因為這裡賺的錢更多啊!」王小昇說著點開他電腦上一個寫著「薪資」的Excel檔案,只見他製作了一個表格,用來對比在大馬和台灣的收入與開銷。
他興致勃勃的分享,假設自己在大馬電影行業工作,以學士畢業生的價位,每月收入大約馬幣2千200至2千600令吉(約台幣1萬7千元),扣除自己所有的花費後,每月存款可達300令吉;倘若在台灣工作則可以獲得2萬6千至3萬2千元,減去日常開銷,自己每月能夠存下約台幣1萬元的存款,相當於1千500令吉,兩者之間相差五倍。
王小昇目前所持的居留證並不允許打工,但他仍透過朋友的介紹兼職好幾份工作,像是攝影、燈光、收音助理,或是臨時的包裝工作等,最高月收入可達4萬元。於是,在經過慎重的權衡之後,王小昇做出留在台灣的決定。
儘管如此,王小昇卻不打算謀求正職,而是在籌劃拍攝一部影視作品,如果該作品獲獎,他就能夠以「外國自由藝術工作者」的身份留在台灣。他解釋:「應征一份電影相關行業的職缺,薪資大概是2萬6千元至3萬元,但我用兼職的方式能夠賺得更多。」
根據勞動部,只要外國人曾入圍台灣、申請人所屬國或國際性的電影、廣播電視、流行音樂領域重要獎項;或是在該領域具有創見或特殊表現,即可申請許可從事藝術工作。「這是最理想的狀況,這樣我就能在台灣多逗留幾年。」王小昇說道。
大部分遠道台灣工作的異鄉人都有個「台灣夢」。(攝影/梁舒卉)
李偲綺同樣認為,台灣工作的薪資比大馬高出許多。她將自己每月3萬元的薪資換算成馬幣,大約等同4千500令吉。以一名社會新鮮人的資歷而言,大馬廣告行業不太可能提供這麼高的薪資。她說:「即使我回到我爸爸的公司工作,充其量也只有3千令吉。」
李偲綺表示,自己每月能夠多賺1千500令吉,如果她把這筆錢儲蓄起來,或許十年之後就能夠返鄉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小公司。「如果我在大馬工作,這幾乎不可能實現。」她篤定道。
同樣從事廣告行業的李雪兒則表示,3萬元對廣告產業的新鮮人而言,已經是很不錯的待遇。此外,她相信廣告行業未來前景一片光明,因此她希望以台灣作為事業的跳板,待自己累積足夠的工作經驗後,再回國發展。
「我覺得廣告業不會被淘汰,只會以別的形式如人工智能或大數據分析的方式出現,所以我想在台灣先吸取經驗、提升見識;加上台幣兌換馬幣的匯率更高,何樂而不為?」李雪兒說道。
李偲綺認為目前廣告公司所提供的工作環境非常舒適及同事都很友善。(圖/李偲綺提供)
語言小能手?中文環境更易適應
若單論薪資報酬,大馬人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當中最受歡迎的便是鄰國新加坡,估計來自大馬而在新加坡定居或工作的人數約七十萬。此外,澳洲、美國、英國、中國也是大馬華人的熱門選項,但仍有許多大馬華人選擇台灣,當中或許離不開語言的因素。
許多台灣人在和大馬華人交談時,會對口操流利中文的他們感到驚訝,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大馬人熟悉的語言應是馬來文或英文。事實上,大部分會選擇到台灣唸書及發展的大馬華人,恰恰是因為中文才是他們慣用的語言。
李偲綺畢業於獨立型中學(簡稱獨中),而獨中的環境主要以中文為主,因此以中文為主要語言的台灣對她來說更容易適應。在大馬的教育體系裡,獨中指的是不受政府補貼及管制的中學。獨中生畢業後的升學之路包括本地私立大學,或是以台灣及中國大陸為主要的海外深造管道。
王小昇則表示,自己平日和父母親友皆以中文溝通,相較起馬來文及英文,自己的中文能力更好。因此,他在選擇到國外發展時,也將語言納為主要的考量。對他來說,在台灣的工作得心應手,沒有任何的溝通障礙。
「工作上和台灣人的溝通基本沒有什麼問題,無形中還會模仿他們的口音。」李雪兒笑道。因為教育體系、家庭背景等因素,很多大馬華人基本都會掌握多種語言和方言,例如福建話、客家話、廣東話等,因此在溝通交流方面,他們能夠與台灣的語言文化像是閩南、客家語等「無縫銜接」。
這群異鄉人選擇留台打拼的原因或許有千萬種,但離家的理由只有一個——追求更好的前程。(攝影/梁舒卉)
當家鄉成為「回不去的遠方」
這群異鄉人選擇留在台灣的原因或許有千萬種;但對於為什麼要離家,他們都只有一個簡單的理由——追求更好的前程。這座城市承載了他們的夢想,卻也阻隔他們的回家之路。一場世紀疫情,讓許多異鄉人的歸家之日變得遙遙無期,和家人朋友只能隔海相望。
王小昇的伯伯不久前過世,身在台灣的他卻無法親自為親人奔喪,讓他倍感遺憾。「我不知道自己應該留下賺夠一筆錢再回去,還是把時間留給家人。」從他的語氣中,不難聽出當中的糾結。
「我飄向北方,別問我家鄉,高聳古老的城墻,擋不住憂傷。」黃明志寫在《漂向北方》裡的歌詞,可能唱出了無數遊子的心聲。
當家鄉成為遊子回不去的遠方,或許,這也是「台灣夢」的代價。
(報導/羅加兼 梁舒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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