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蓋世著《我走過的台灣路》
第二章 反抗 2-2 少年組黨夢(下)
伊索寓言有一個故事,一隻兇惡的貓,嚴重威脅到一群小老鼠的生命安全。有一天,這群小老鼠就在洞穴裡開起緊急會議,大家研究,看看大家有什麼法子,來對付這頭惡貓。正在大家百思無解之時,有一隻小老鼠眼睛一亮,高興的大叫道:「有了!我們就在貓的脖子上,掛一個鈴噹,這麼一來,只要牠一出現,不就叮噹作響,我們就可以提高警覺,從容跑掉了嗎?」
老鼠群聚,決定要在貓的脖子掛一個鈴,但是,誰要去掛呢?
相片引自網路,http://www.quotes-daily.com/2010/07/belling-cat-aesops-fables.html
江蓋世著《我走過的台灣路》
第二章 反抗 2-2 少年組黨夢(下)
一九八五年代,黨外陣營並沒有一個正式的組織,只有靠各個黨外雜誌,形成一個一個小型的政治團體,透過黨外雜誌,向國民黨的戒嚴體制與黨禁報禁,不斷的向他們挑戰。
在眾多黨外雜誌中,鄭南榕的《自由時代》雜誌,老是扮演言論的急先鋒,直劈蔣家政權的心臟。而鄭南榕的雜誌,也被修理的最厲害,因此他聲請了好幾個雜誌社名稱,當做備胎,如《先鋒時代》、《開拓時代》、《民主時代》……等,一個個輪番上陣。
雜誌一被停刊,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把停刊或查禁的公文,貼在辦公室內的佈告欄上,嘴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因為當時政治的資訊取得不易,一本雜誌,若被停刊或查禁,保證大為暢銷,人們爭相搶購。
十二月三十一日,鄭南榕召開編輯會議,會中,他跟我們說:「咱那寫文章批評蔣經國,照國民黨的法令,詆譭元首判三年,但是呢,那是咱組黨,干旦會使判咱兩年而而!哈哈!按呢來講,組黨卡俗!……」
組黨這個禁忌,從自由中國雷震等人,組黨失敗的事件以來,黨外人士一直都無法突破,頂多寫寫文章,罵罵國民黨「鴨霸」,也不敢採取真正的行動,冒然組黨。
伊索寓言有一個故事,一隻兇惡的貓,嚴重威脅到一群小老鼠的生命安全。有一天,這群小老鼠就在洞穴裡開起緊急會議,大家研究,看看大家有什麼法子,來對付這頭惡貓。正在大家百思無解之時,有一隻小老鼠眼睛一亮,高興的大叫道:「有了!我們就在貓的脖子上,掛一個鈴噹,這麼一來,只要牠一出現,不就叮噹作響,我們就可以提高警覺,從容跑掉了嗎?」
「好啊,好啊!太棒了!」小老鼠們興奮的手足舞蹈,高聲大叫。
「但是,由誰去掛鈴呢?」一隻老謀深算的小老鼠,冷靜的問道。
「呃……唉……」一下子,老鼠洞穴又呈現一片沉寂,小老鼠們你看我,我看你,看來看去,垂頭又喪氣。
這則故事,就是當時黨外陣營的寫照。我們有一千個理由,組黨有理,但我們沒有幾個人,敢跑上前去,率先掛上那個「鈴噹」。
我跟很多在黨外雜誌社的年輕人一樣,平常聊天時,我們會互相消遣,如「組個黨吧,管他的什麼黨,碗糕黨也好,紅柿黨也好,時代黨也好,深根黨也好,反正三個人就宣布組黨,黨外是什麼,管他的,看看國民黨,敢不敢來抓我們?」開玩笑歸開玩笑,也沒有人真正拿自己的生命自由,去開一個沒有把握的玩笑。
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二日,這天是禮拜天,晚上我去參加張富忠與范巽綠的婚禮,回家後,我鑽在房間裡,看菲律賓政情報導,我翻到一篇當年艾奎諾被抓,馬可仕政府對他的起訴書,看了之後,有很深的感慨。艾奎諾曾經說過一句名言: 「我一無所有,我也不怕失去。」
依艾奎諾的政治歷練,他是不是一無所有,那是主觀的認定,可是他挑戰馬可仕,曾被判處死刑,長期牢獄八年,最後慘遭政治暗殺,血濺馬尼拉機場,這種「不怕失去」的英雄氣概,讓我獨自在書房裡,沉思良久……。
我想起,以前曾經讀過一段歷史,汪精衛刺殺清朝攝政王,功敗垂成,被捕下獄,他在獄中寫了一首詩:
「慷慨歌燕市,
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負少年頭。」
汪精衛命大,坐牢沒多久,就改朝換代了,他成為當時的英雄人物,他的詩,也名噪一時。有時,命運也真會做弄人,同樣的反抗暴政,有的人含冤而死,有的人與死神擦身而過,而後名滿天下。
自從我接受了甘地的非暴力思想,我放棄了任何以暴制暴的念頭,我可以認同少年汪精衛「引刀成一快」的愛國情操,但我難以接受,假借任何高貴的名義,用刀子插在另一個人的心臟,結束對方的生命。
看資料看累了,睡吧,我就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一時間睡不著。我的腦子裡,浮著一個又一個接連而來的組黨念頭:「我不用任何暴力,我不動刀,我不動槍,我就發表一篇個人組黨宣言,你們抓我,你們關我,隨你們吧,……老是在雜誌上,批判一些公職人員,罵他們沒有膽量,挑戰國民黨的黨禁,而我們自己呢?……」
隔天,我還是照常上班,可是,前一晚的宣布組黨念頭,卻一直擱在心上。隔了兩天,我把雜誌社應交的稿子,交出去了。那天晚上,鄭南榕、吳乃仁、林乾義與我四人,一起去吃宵夜。
他們三人都是黨外的前輩,我想就趁這個機會,跟他們陳述我的想法。我就說:「我們現在就來組個象徵性的政黨,只要有人,有名稱,就可以挑戰他們的黨禁。……不知各位的看法如何?目前來看,組一個實質能運作的政黨,比較困難,……」
一向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吳乃仁,他留著華勒沙似的鬍子,露出慣有的笑容,婉轉的對我說,那是沒用的,要嘛要一個實質的反對黨。這時我看看鄭南榕,希望他能給我正面的肯定,結果,他跳過了我的問題,也不答可否,只是幽默的答道:「要做,你就去做吧。如果被抓,你在自由時代雜誌社的工作,我還是會幫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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