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原住民 淪為氣候難民
在屏東的三地門鄉,當地部落一直流傳著關於大洪水的傳說;遠古的大水把族人家園沖毀,並將倖存的族人圍困在北大武山峰,後來族人遇上了山羌與羚羊,請牠們泅水載人下山以取得火種,這才讓部族的血脈得以延續。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在2009年的夏天,這條穿過三地門鄉名為隘寮溪的大河,再度成為當地部落的夢魘。
莫拉克颱風過境期間,洶湧的隘寮溪一路將上游的霧台、佳暮、伊拉等原住民部落沖成孤島。河水在漫過三地門大橋之後,往南注入方在新開部落肆虐的荖農溪,然後再匯入從那瑪夏、小林、甲仙奔騰而下的旗山溪,最後化為漢人熟知的高屏溪後,注入台灣海峽。
但就在這短短四天內,光是高屏溪上游的這幾條河川,總共奪走了近百條人命,並有三、四百人仍深埋在大水引發的土石流中,恐都已遭不測。
原住民文教協會的志工楊佳平,從8月8日起就奔波在原住民部落間運送救濟物資。她望著河床上的萬斤巨石,對於自然的力量萬分謙卑,淡淡地說:「你們平地人怪政府,我們原住民感謝主。」
山地原住民部落 受創嚴重
這次被土石掩埋的市鎮,或是因為橋斷路斷形同孤島的村落,多半都屬山地原住民鄉鎮。住在山上的原住民,除了和住在沿海低漥地區的漢人一樣,個人財產皆遭受巨大的損失之外,他們的生命更是直接受到氣候的威脅,許多人更被迫離開家園,暫住在由政府或慈善團體所提供的住所。
這樣的逃難畫面,全球並不只在台灣見到,但從緬甸的風災到美國卡崔娜颶風,都造成了大批的難民。而國際上針對這類因氣候影響,迫使人們離開他們的原居地,就像是戰時逃難般離開家園的難民一般,通常以「氣候難民」來形容(*1)。
像是我國的友邦吐瓦魯,就因受到暖化導致的海平面上升威脅,正以每年75人的數目,移民到紐西蘭,算是第一批因為氣候改變而形成的難民(*2)。而美國阿拉斯加州的紐桃客鎮(Newtok),則是由於暖化的緣故,使得居民腳下的永凍土正在瓦解,整個鎮逐步陷在爛泥巴之中,居民被迫要離家背景,同樣也符合氣候難民的定義(*3)。
極端氣候 讓民眾流離失所
氣候難民雖有許多不同的成因,但極端氣候通常卻是最顯著的例子。包括聯合國的報告及許多研究都指出,類似像莫拉克這類的極端氣候愈來愈頻繁,或多或少與人為排放溫室氣體造成地球暖化有關(*4),其所造成的影響也愈來愈大,且不論是已開發國家或是開發中國家,都有可能受到極端氣候的嚴重影響。
以台灣為例,過去四十年來降雨最多的十個颱風,就有五個是在最近十年發生,而這次莫拉克颱風所帶來的單日降雨,根據水利署副署長吳約西的說法,更是快平了世界單日降雨的最高記錄。如此的大水,讓世居山中的原住民,被迫在直昇機的護送下,離開他們自小生長的地方,現在多半被安置在學校的禮堂。未來等組合屋蓋好之後,一座座難民營的雛形也就完備,地球暖化也就在台灣留下了活印記。
根據台灣大學全球變遷研究中心主任柳中明教授預估,這次風災至少影響五十萬人,而其中若有十分之一的居民,就算回到原居地未來仍有可能繼續受災,那台灣至少就會有五萬人的氣候難民。他認為短期或許可以安置方式處理難民議題,但長遠而言政府甚至要開始思考氣候移民,減輕因人口成長對環境所造成的壓力。
原住民部落 自組救災體系
不過,其實已有不少的原住民部落,開始對極端氣候有所警覺。像位在屏東瑪家鄉的「台灣原住民文教協會」,它平時雖是以推動部落設立課輔班為主,讓原鄉的孩子在放學後有人照顧;但從三年前開始,只要一遇到比較大的災難,協會都會自動轉型成部落的災難應變中心,負責物資的募集、統籌與發放。
排灣族的協會總幹事朱自強說,由於協會平日跟佛光山等慈善團體多有接觸,因此只要山裏面有事情,對方都會主動詢問要不要幫助。他說,各部落裏曾經接受過協會資助過的學生,只要災情一發生也都會主動到協會幫忙,這兩年更學會利用網路的影響力來傳播資訊。
朱自強指出,像這次的災情這麼慘重,政府的救援指揮體系也一團混亂,屏東縣甚至傳出有鄉公所與縣政府因物資分配問題,雙方人馬竟在災民收留中心大吵一架。他說,有些鄉公所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仍堅持要見到災民本人才能發放物資,未考慮有些部落平時開車出來就要大半天,何況現在路塌了只能用走的。他說,協會這邊目前能作的,就是儘量把募集到的物資,親手送到災民的手上,以補足政府的不足。
然而,部落的自組的災難應變中心,是否能整體提高部落對極端氣候適應能力,卻令人感到不太樂觀。
長期關注原住民議題的台大土木系教授李鴻源統計,全台約五十萬的原住民,其中有接近三成是住在山地鄉,其居住土地有七成是屬於宜林不宜農的山坡地,並與保安林地及水源保護區重疊。李鴻源指出,因社經條件的限制,大約有一半的原住民家庭,每人每月最低生活費,低於台灣的貧窮線以下,「這使得他們對抗風險能力很低。」
當原住民先天的社經條件,本就無法應付因暖化帶來的氣候風險,其所居住的原鄉,又因為平地人大量進入濫墾後,更成為危機四伏的地雷。
這也讓人不禁擔心,當極端氣候愈來愈頻繁之際,原住民難道只能眼睜睜成為氣候難民?
在這次大水之後,政府高層不斷對外強調「遷村」的重要,希望原住民不要再住在危險的地方。但是,對原住民來說,離開自小長大的土地,受到的傷害卻可能更大。
像是位在屏東縣霧台鄉的好茶村,更是讓許多人對政府的遷村計劃,不敢苟同。
兩年前,因為聖帕颱風帶來的土石流,迫使好茶村177戶離開故土,暫時安置在一座廢棄的軍營。但在遷村土地取得不易的情況下,上百人現只能在這座不能開伙的軍營裏生活,晚上連上個廁所都要走至少三十公尺。這次颱風,再次把好茶村沖到只剩下一座教堂及一間民宅,居民現在既被老天斷了退路,土地取得又遙遙無期,也讓人對遷村充滿疑慮(*5)。
而位在台北縣三峽的隆恩埔,則是另一個失敗的遷村案例。台北縣政府前後花了納稅人三億元,打造一棟全新的集合式住宅,打算提供給目前居住在河川行水區的原住民居住,但因為是用平地人的思維蓋房,和原住民的生活方式有落差,至今一百五十戶只入住三十戶,原住民寧繼續居住在行水區,颱風天才願意撤離至安置所(*6)。
另外,就是搬下山後,漢人歧視的問題。「原住民在山下所受的歧視,就像早期台灣留學生在國外受到的待遇一樣。」李鴻源說,原住民下山後多半只能從事勞力工作,工作並不穩定,且其所受到的社會壓力,常會迫使他們會去酗酒,又再加深外界的誤解。他認為,因此遷村一定要整體且慎重的思考,政府不是只要幫原住民蓋房子而已。
當然,也有遷村成功的案例。例如敏督利颱風所重創台中縣「松鶴部落」,在紅十字會介入下花了兩年,將原部落其中四十戶遷入新建的「雅比斯巷部落」(*7)。而更早賀伯颱風掏空的新竹縣「天湖部落」,在歷經十年找地、整地、蓋屋,以及上百場的協調會後,現也成為遷村的模範(*8)。
未來,還會不會有颱風和莫拉克一樣,帶來如此毀滅性的豪雨,專家多半是持悲觀的看法;隨著海溫上升,極端氣候只會愈來愈頻繁,愈來愈狂暴(*9)。對部份原住民部落而言,遷村或許無可避免將會是主要選項之一,但若不能保留其文化,遷村對原住民而言將等同於滅族,這也是主事者所必須要仔細思量的。
在台灣社會相對弱勢的原住民,面對極端氣候的挑戰,能不能逃脫成為氣候難民的命運,有賴生活在這塊土地上所有人共同反省。且今天是住在山區的原住民,生存權因極端氣候而率先遭到剝奪,但明天暖化造成的其他災難,不論是糧荒、水荒、公衛危機等,都會讓不同的弱勢族群成為氣候難民。斧底抽薪之計,仍然是必須儘早邁向低碳經濟,控制大氣中的溫室氣體增長,讓地球的氣候條件仍然適合人居。否則的話,明天過後,每個人都將成為氣候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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