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g Tong的台味迷幻搖滾 用音樂夢迴八零年代
【記者詹子萱、程欣瑩、方敬／臺北市報導】樂團「Mong Tong」由兄弟檔洪御及郡崎組成，自立曲風「迷信音樂」，以迷幻搖滾的風格為基礎，加上取樣各式台灣古早味音效，如婚喪喜慶常聽見的風琴音色、靈異節目的片段等等，拼貼出獨特的台式迷幻搖滾。「好聽最重要」是Mong Tong的創作理念，他們將生活中曾出現的台灣元素加入音樂，至於聽眾聽到的是信仰還是恐怖，就和Mong Tong的團名並無準確的中文翻譯一樣，供聽眾自由解讀。
學琴過程互相影響 默契絕佳兄弟檔
在這個獨特編制的二人樂團中，由洪御擔任製作人及貝斯手；郡崎則是吉他手和keyboard手。來自彰化的兩人從學生時代開始聽重金屬、搖滾樂，並在郡崎國三、洪御高三時，一起買了電吉他來練習。洪御笑說：「他彈得比我好，所以我就跑去彈貝斯。」洪御和郡崎都曾參與其他樂團，洪御嘗試過實驗音樂、後龐克等樂風；郡崎也在大學時組了一個金屬樂團，兩人在組成Mong Tong前都有豐富的樂手經驗。
↑Mong Tong自創「迷信音樂」，搖滾樂為基底搭配各種本土音效，創造台式迷幻搖滾。照片提供／Mong Tong
談起2017年組成Mong Tong的契機，洪御說，當時自己玩樂團有一陣子了，也嘗試過、聽過許多樂風，兩人都希望組個迷幻搖滾的樂團，郡崎大學畢業後，兩人剛好都搬到台北，促成了Mong Tong的誕生。Mong Tong的特色之一是沒有鼓手，洪御表示，最初會有這樣的編制只是因為「我們兩個在家討論寫歌都很快，而且玩樂團人越多會越忙。」少了鼓手，練團時就不一定要租借有爵士鼓的練團室，也可以在家排練，節省了許多心力。
↑Mong Tong樂團團員僅兩人，洪御（左）、郡崎（右）為兄弟檔。攝影／方敬
取樣在地的聲音 拼貼出台式幻境
Mong Tong認為，近年的獨立音樂趨勢是將許多曲風融合在一起，成為一種新的類型。他們以起源於用藥文化、製造如夢似幻感覺的迷幻搖滾（Psychedelic Rock）為基底，加上取樣音樂（Sampling）的創作手法，取材自台灣在地的聲音，例如廟會常見的風琴音色，創立了「迷信音樂」這種樂風。
洪御強調「不是信仰音樂，是迷信音樂」，許多人認為Mong Tong的音樂是在談信仰，但其實他們只是將台灣在地的聲音呈現出來，「我們壓根沒有談任何信仰，但大家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或許是因為台灣傳統社會和信仰密不可分，因此聽眾聽見台灣元素的聲響，就會直接聯想到信仰。
↑Mong Tong推出的周邊商品，往往會和台灣的民間文化、元素結合。攝影／方敬
取樣（Sampling），意指音樂人在作曲時，擷取各式聲響甚至其他樂曲，放入自己的音樂中。取樣在Mong Tong的創作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這樣的創作方式為作品帶來更多可能性。他們常取樣台灣靈異節目的音效，收錄在《秘神 Mystery》專輯的歌曲〈chakra〉中，還取樣了眭澔平上談話節目時大談毗濕奴（Viṣṇu）與外星人的片段，切合這張專輯的「神秘」概念；《台灣謎景》裡加入彰化「十八層地獄」鬼屋裡的口白「來吧，來吧」，是來自台灣本土的詭祕聲音。
不只聲音可以取樣，在視覺上Mong Tong也曾運用取樣的手法，還原台灣早期的風格。例如他們在製作《秘神 Mystery》專輯封面時，參考了八、九零年代雜誌的美術設計，「有些元素就會直接拿來用，做拼貼的視覺」，統一音樂與專輯封面的風格。
是音樂人不是藝人 向歐專業化發展
洪御和郡崎都有在全台各地演出的經驗，因此Mong Tong在最初創團時，就規劃往歐洲發展。他們認為歐美國家的音樂商業較專業化，唱片行、巡迴表演的模式有完善發展，聽眾會藉由這些管道尋找自己感興趣的音樂。相比之下，台灣的聽眾通常藉由社群媒體，例如樂手經營的粉絲專頁、網路媒體介紹文等，憑藉演算法推薦的方式認識樂團，沒辦法直接認識樂團的音樂。洪御說：「我們是音樂人，不是藝人。」樂團不是以分享生活、和聽眾互動的方式才能推廣自己的音樂，可以用更專業化的管道推廣。因此他們把目標設在歐洲，朝自己理想的音樂路線發展。
Mong Tong今年六月跟著樂團幾何學模樣（Kikagaku Moyo）一起到歐洲巡演，足跡踏過布拉格、柏林、維也納等地，獲觀眾大好評，帶去的百張黑膠唱片都售罄。樂團巡演的表演模式發跡於歐洲，Mong Tong將東方的聲音帶到西方的舞台上，是讓世界聽見東方、甚至台灣的最快方法。
↑Mong Tong認為，歐美文化中音樂人的專業性較有所建制，因此創團初期，就規劃前往歐洲發展。提供／Mong Tong
因為目標市場在海外，Mong Tong沒有正式的中文名稱，希望世界各地的人可以「直接讀到這兩個字，會浮現出當地的、自己的想像」，例如他們的父親聯想到的是「夢童」，認為是「做夢的兒童」。Mong Tong讓各地的人們在看到讀音、聽到音樂後自由解讀他們的團名，理念是「把新鮮的當地食材呈現給外國人看，只是換成音樂的做法」，用音樂向外國人介紹台灣。以具東方色彩的音樂吸引外國人目光，或許能使一些人對台灣產生興趣，進而深入了南、北管等台灣在地音樂。
東方風格的迷幻音樂 來自記憶中的古早味
Mong Tong想做出具有東方特色的迷幻音樂，但也不想侷限在製造喪禮音樂的音響。洪御說：「喪禮是我最迷幻的音樂經驗，念經念幾小時整個人都迷幻了。」喪禮之所以迷幻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口中唸的經文不停重複，不需要酒精或藥物，就能將心神帶到虛幻飄渺的境界。這種重複的方式恰好是一種迷幻音樂的作曲手法，他們將小時候參加喪禮的「感覺」而非「聲響」帶入音樂中，製造出朦朧的印象，達到迷幻的效果。
至於Mong Tong如何營造東方氛圍？可以由音色、音調、音階三方面來分析。Mong Tong大量使用風琴的音色，這種音色常見於七、八零年代的台灣社會，當時從喪禮伴奏到台語流行歌，都能聽見它的聲音。洪御認為，這是個普及在台灣且能雅俗共賞的音色，「我覺得是蠻臺灣文化的東西，」但在臺灣經濟開始起飛後，就慢慢地被人遺忘，於是Mong Tong把這種音色找回來使用，大家反而感到很新奇。Mong Tong甚至會取樣台灣早期靈異節目，例如《玫瑰之夜》的〈鬼話連篇〉單元，直接將節目對白加入樂曲中，與他們的音樂塑造出的神秘感毫無違和，「蠻多人聽到我們音樂會有代入感，因為我們是直接用以前老東西的音效做的」，洪御說。
↑Mong Tong帶入台式音效，如靈異節目、婚喪喜慶配樂，喚起樂迷記憶。攝影／方敬
和普遍的流行音樂不同，Mong Tong的音樂中並無使用金屬樂器，也沒有高亢尖銳的音效，這時的聲響就會相對地小聲，聲音聽起來較空洞，卻更有東方的禪意。不過，Mong Tong也加入更多不同的聲音，製造聽覺上的層次，讓音樂保持行進、不停滯的感覺，「要用很多聲音去疊那個空白，我們的音樂頻率還蠻多的」，郡崎說。
Mong Tong選用電子琴及合成器中的風琴音色，帶出濃濃台味；音調方面，郡崎表示，他們不會將樂器的音調得非常準，「我們樂器的tone很多時候是故意調歪歪的，製造飄渺的感覺」；至於音階，Mong Tong常使用起源於中國的五聲音階，替音樂製造出濃厚的東方風格。由五個音構成的五聲音階，比現代普遍使用的大、小調音階少了兩個音符。郡崎說，一開始用五聲音階只是因為「不是很會彈鋼琴」，彈久了就變成Mong Tong的特色，這些聲響定調出他們的東方色彩。
Mong Tong所營造出的音樂氛圍，常被外國人認為是朦朧且富有禪意的。「確實是蠻東方主義的東西，」洪御認為，他們製造具有東方味道的音樂的過程中，乍看像是掉入自我東方主義的迴圈，西方看待東方時的框架成為創作的阻礙、限制，但另一方面，利用刻板印象，也能讓他們打著東方路線、快速地進軍海外市場。刻板印象對Mong Tong來說就像雙面刃，「既是刻板印象，也是可以讓人家印象深刻的方式」，洪御說。
↑Mong Tong的《向位》專輯，其一意涵為代表東方傳統元素，加上迷幻音樂性質，在西方樂迷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攝影／方敬
「台灣謎景」呈現荒誕卻真實的台灣
除了音樂，Mong Tong也於2019年推出作品「台灣謎景」，以藝術書籍《台灣謎景》為主題，搭配同名專輯《台灣謎景》，呈現台灣最真實、在地的一面。郡崎說：「也許大眾不會覺得那是美的景點，但我覺得很特別。」書中蒐集了臺灣各地的特殊景點，全是他們實地考察並攝下的成果。《台灣謎景》一書分為搜羅特殊廟宇、地獄場景及肉身佛的上冊《台灣謎景－上通神明》以及蒐集畸形建築、陽具崇拜景點的下冊《台灣謎景－下接地氣 》。書裡其中一個景點「秋茂園」充滿了奇異的雕塑，也流傳出許多鬼故事，「我們兩個一直都蠻喜歡臺灣很荒謬的那一面，」洪御說。這種神秘怪誕的色彩吸引著他們，催生「台灣謎景」一系列的創作。
《台灣謎景》書中，各觀光區都有的「不思議館」、半人半蝶的泥塑，與大眾對「美」的認知大相徑庭，卻是台灣最真實的民間文化。書中也附上各個景點的google map地標的QR code，讓讀者可以親自造訪，更可搭配《台灣謎景》專輯進行探險，提供讀者視覺、聽覺的雙重刺激。《台灣謎景》中的音樂選用五聲音階，並大量採用風琴音色，像是以迷幻搖滾風格重現的台語歌伴唱帶。MV取材自台灣早期的電視節目，內容也是荒謬不科學的畫面，例如新聞受訪者舉杯對著鏡頭說「我們全家都喝尿」，洪御認為這些奇景都是台灣獨有的文化，將這些衝突的視覺畫面和Mong Tong的音樂連結在一起，滿滿的台灣元素，連MV影片底下都有粉絲留言「Made me miss my time living in Taiwan （讓我懷念起在台灣生活的日子）」。
挑戰迷信音樂以外的事
Mong Tong的樂曲曾被放進遊戲《Critters for Sale》裡作為配樂，未來他們也希望嘗試電影配樂，尤其想挑戰緩慢營造恐怖氣氛的恐怖片，和Mong Tong的音樂風格不謀而合。
Mong Tong認為做專輯就像在拍各種電影一樣，每張專輯都是一個新的企劃，「把我們當導演就好，我們在拍不一樣的電影。」Mong Tong希望不要將自身的音樂內容侷限在同個領域，因此他們的每張專輯都有不同主題。每次製作專輯前都先訂定主題，再開始製作音樂與專輯的視覺設計，並非讓音樂去配合視覺，或讓視覺配合音樂。他們規劃下一張專輯以東南亞音樂為主軸，加入印度西塔琴、印尼甘美朗的聲音，探索東方音樂的另一個世界。
採訪側記
第一次聽到Mong Tong的音樂時，就深深地被吸引。他們創造出迷幻的時空，一不小心就跌入其中，乍聽之下不斷反覆的旋律牽引著我們的心神，但它背後卻又藏了許多出其不意的音效，持續給予聽覺上的驚喜。一開始心想怎麼有股台味？在仔細剖析樂曲後，才發現這樣的味道及熟悉感來自早期台灣社會中常見的聲音，越深入挖掘越能發現Mong Tong的獨到之處。不管是音樂內容或團名，Mong Tong都將解釋權留給了閱聽眾，和他們創立的「迷信音樂」一詞相呼應，所有事情不是非黑即白，而是留下開放式的解讀空間，你認為你聽到什麼，就是什麼，我們認為這是Mong Tong吸引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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