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家紀錄慰安婦歷史 盼納入正規課程
【記者蔡宛凌、陳富妤/台北市報導】客家阿嬤盧滿妹,在17歲時聽聞海南島的食堂在徵服務生,工資比在台工作來得高,為了改善家計,便離開新竹至當地工作,直到抵達當地、被帶入房間,滿妹阿嬤才驚覺受騙,直呼「我不是來做那種事的!」卻已無法逃脫進入慰安所的困境。
二戰時期遭就業誘騙至軍中工作的臺籍慰安婦,承受著被汙名化和歧視的壓力,於社會歧異眼光下生存。自1992證實臺籍慰安婦的存在後,婦女救援基金會便持續關注倖存者的身心狀態,成立「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保留史料,向日本政府爭取權益,同時推動將慰安婦歷史納入中小學正規課程。
↑館內展出二戰敗訴後,春芳阿嬤的女兒手捧遺像於東京遊行,要求日本政府到錢賠償的照片。攝影/蔡宛凌
1992年,日本議員證實臺籍慰安婦的存在,臺灣政府與婦女救援基金會(以下簡稱婦援會)合作,以專線電話訪問及實地採訪的方式,透過社工針對慰安婦遭受性暴力的經歷進行調查整理,公佈臺灣有慰安婦存在的事實。
為了保存高達五千件的文物資料,婦援會開始尋找存放文物與展示的場所,直至2016年,婦援會才於迪化街上承租一棟百年建築,作為「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的舊館館址。
然而,因疫情及高額租金等因素,阿嬤家舊館於2020年暫時休館,又於2021年,將人權館搬至承德路新址,成立「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的新館,並以小型博物館的方式營運。
館內設有常設展區及特展展區,阿嬤家每半年便會更新一次該特展主題。在阿嬤家新館中,常設展區的規劃,隨著阿嬤們的生命歷程分成四個展區:「認識年少阿嬤」、「誘騙與脅迫」、「我們就是她們」、「面對歧視的韌性」,展出由成為慰安婦至戰爭結束後,被遺留於戰場、後回歸生活的阿嬤們。
另外,婦援會希望能讓來參觀的民眾與慰安婦歷史產生更多共鳴,因此,特展主題將結合慰安婦議題的元素及現代性別暴力議題策劃展出。
↑館內展出登記確認的59位臺籍慰安婦倖存者姓名,在「認識年少的阿嬤」展區中,介紹「阿嬤」的定義及慰安婦家庭背景下,被迫提早進入職場的窘境。攝影/蔡宛凌
↑「誘騙與脅迫」展區中,展示菲律賓慰安婦手工刺繡遭強擄至軍隊當慰安婦的過程。攝影/蔡宛凌
↑「我們就是她們」展區中,記錄了阿嬤們的心裡話。攝影/蔡宛凌
↑「面對歧視的韌性」展區中,掛著臺籍慰安婦向日本政府提起訴訟的照片紀錄,左圖為林沈中阿嬤。攝影/蔡宛凌
以就業名義誘騙 被迫成為慰安婦
以「阿嬤家」為名的和平與女性人權博物館,寓意為給臺籍慰安婦一個溫暖的歸處。婦援會執行長杜瑛秋說,根據保留下來的史料推估,臺灣應約有1200位至2000位慰安婦。隱藏在歷史事件後的受害者,或許是擔心社會投以歧異眼光,或許是受病痛纏身已然離世,敢於協助婦援會將史實公諸於眾的臺籍慰安婦僅有59位。
陳蓮花阿嬤,在19歲那年,因日軍的一句「為了軍隊而努力」被日軍召進馬尼拉的軍營當看護,然而,長途跋涉後,到了實際工作地才發現是慰安所。「我拼命哭,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去當慰安婦,無法回台灣」身處異國的蓮花阿嬤,除了被強迫為日軍提供性服務,還要躲避隨時可能炸傷自己的空襲,直至戰敗後,阿嬤才得以回到台灣,卻已然找不到親生家人、獨自面對漫長而痛苦的餘生。
同樣遭遇誘騙至軍中的林沈中阿嬤,來自花蓮太魯閣族,身為家中唯一一位女兒,在哥哥們被徵召到南洋打仗後,被當地派出所介紹至日本軍隊中從事衣釦縫補與清潔工作。在工作了兩三個月後,軍隊以方便上班為由,要求他們在軍中留宿。
從那晚開始,年僅17歲的林沈中便被軍官帶至山洞裡強暴,在回到家中後,他委屈的哭,卻也不敢和家人坦白遭受性暴力的狀況,他說「日本軍人問過我,假設經期沒有來的時候,要吃日本軍人提供的墮胎藥。」
「我一直問我自己為什麼會遭遇這種事情。」沈中阿嬤在紀錄片裡說。沈中阿嬤這輩子結了四次婚,受原住民文化中特別重視女性貞操的觀念影響,阿嬤的四次婚姻皆以破碎的結局收場。儘管如此,他仍願意為自己站出來,與婦援會至各地倡議、參與向日本政府提出訴訟的遊行及阿嬤家為阿嬤們創辦的工作坊。
國際聲援 要求日本承認歷史
「很多人認為慰安婦是自願的,但不是,在臺灣是以就業的名義誘騙去的。」對杜瑛秋來說,國際如何看待軍事性奴隸的慰安婦議題是他最關注的視角。在二戰期間,為日本軍方提供性服務的婦女來自至少8個國家,日占朝鮮(現南韓、北韓)、印尼、菲律賓、汶萊、中國日本佔領區(現中國)、馬來西亞及臺灣等,現今仍共同對日爭取對慰安婦的補償,並以遺留下來的史料,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請世界級遺產,加強對文物的保存。
在確認臺籍倖存者的資料後,婦援會派遣社工及專員,幫助阿嬤們持續與內心的自己溝通,並於他們生活需要幫助時,聯繫政府單位、供給經濟支持。
除了阿嬤們的心理重建,婦援會希望透過倖存者對外發聲、向日本政府爭取權益、名譽補償及對臺籍慰安婦的道歉,他們協助整理阿嬤們的證詞、證據,提供給義務律師團對日方提起訴訟。另外,婦援會也帶著阿嬤們積極的倡議,不斷地至各式場合舉辦活動、喚起大眾對慰安婦議題的關注,曾參加日本和各國民間組織為追究日軍慰安婦制度特設立的「2000年東京大審」國際模擬法庭,展現毫不退縮、呼籲公正與真理的決心。
↑「2000年東京大審」海報。攝影/蔡宛凌
身體病痛圖 感受心中力量
1940年代受性暴力迫害的臺籍慰安婦,直至1992年才有政府介入、開始確認史實,對受害者來說,阿嬤們埋藏長達五十年的心理壓力及身體病痛,慰安婦的經歷讓他們恐懼夜晚、受婦科疾病困擾,甚至失去對身體界線的認知、對旁人的接觸極度敏感等狀態。為此,1996年開始,婦援會創辦多種身心工作坊,協助阿嬤們的身心復原。
在身心照護工作坊中,杜瑛秋表示,他們邀請精神科醫師詮釋阿嬤們遭受暴力的型態、解釋心理受創的過程,讓阿嬤們了解自己的心中是哪一塊受傷了,也邀請瑜伽老師、心理師等專業人員,進行藝術治療課程。
《畫自己的身體》身體病痛圖畫作治療中,心理師引導阿嬤們感受自己的身體,畫出外在形象後,將身體感到較為疼痛、不舒服的部分用深色的畫筆標示及著色。「訴說是有力量的。」杜瑛秋說,藉由此過程,阿嬤們能結合畫作,漸漸的談論身體的傷痛,輔以心理師和在場其他阿嬤們的回饋與支持,阿嬤們能從畫作治療中逐漸萌生心中的力量,進而接納自己、感受自身存在的重要性。
《十年後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課程中,阿嬤們創作剪貼畫、寫下對十年後與現在的自己想說的話,讓阿嬤們對未來生活種下一顆盼望的種子;《阿嬤們的心情面具》則是請阿嬤們在面具上畫出內心與呈現給外在世界的自己,嘗試讓他們揭露內心世界、減少創傷後的影響。
除了工作坊的作品外,婦援會曾拍攝《阿嬤們的秘密》紀錄阿嬤們口述人生經歷的過程;由吳秀菁導演執導的《蘆葦之歌》則嘗試將身心工作坊的過程記錄下來。另外,他們也協助各界出版相關書籍,如《鐵盒裡的青春——台籍慰安婦的故事》。透過這些方式還原史實、阻止未來可能再發生相似的人權迫害。
↑阿嬤家人權博物館展示工作坊中,阿嬤們在《十年後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前)及《畫自己的身體》(後)的作品。攝影/蔡宛凌
↑《阿嬤們的心情面具》(上)展示阿嬤們於外在與內在的自己之間的衝突。攝影/陳富妤
連結現代性暴力議題 慰安婦教具箱入校園
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中,除了常設展區之外,特色展區結合現代性暴力議題,期望大眾能夠學會包容、幫助現在曾遭遇性暴力的倖存者。特展主題「復援你的心-性暴力被害人創傷與復原」以作為軍事性奴隸的慰安婦,遭受性暴力的經驗為引子,揭露從古至今,性暴力倖存者面對社會歧視下,承受了何種責難、又該如何了解倖存者身心需求並重建生活;最新一期特展「人口販運被害人——終止現代奴隸悲歌」則談論如同二戰時期為了支撐家庭經濟等因素,被迫進入軍中工作、被誘騙成為慰安婦的經歷,檢視現今台灣社會下,媒體將柬埔寨打工詐騙中性剝削受害者描繪成「淘金」罪犯,令他們遭受社會歧視的困境。
而曾與中正紀念堂合辦的「#MeToo的先行者」,則描述阿嬤們為最先說出自己受性暴力的經驗的受害者,引發其他阿嬤揭露自身受害經驗,猶如現今「#MeToo」運動的崛起,讓大眾了解性暴力的嚴重性。
近期,婦援會推動性別暴力議題,打造慰安婦教具箱,對教師進行培訓,期望能將性別暴力議題帶入校園、社區,教具箱中,將館內展示文物縮小成33張策展圖卡,圖卡背後附有說明文字,供教師及學生設計慰安婦議題校園策展,嘗試規劃如何能利用教具箱圖卡,完整呈現慰安婦議題的脈絡。負責教具箱推廣的陳柏君專員表示,在教具箱種子師資研習裡,談論的有歷史及人權公約,讓培訓教師能夠結合性別議題設計課程、從議題中對話,帶學生理解史實、認識性暴力的類型,進而了解如何能提升女性自主權。
雖然在今年,最後一位已知倖存者的阿嬤離世,婦援會仍積極對性別議題進行倡議,未來,他們希望能夠推動國家等級的婦女及性別人權博物館,提高展品保存的強度、擴大議題影響力;也期望在課綱設計,將慰安婦議題放入必修課程,而非現在的加深加廣選修課程中,並推動反戰教育,規劃以畫作融入議題設計繪本,將推廣對象年齡降至國小學童,讓學生理解戰爭對女性及孩子的傷害。在保存歷史、揭露事實、拓展人權的道路上,婦援會從未停止,且持續朝著追求正義的目標邁進。
採訪側記:
從課本上短短的幾句話,到本次走進阿嬤們的生命故事,在認識慰安婦歷史的歷程中,我的情緒五味雜陳,採訪時,在不捨與感受到阿嬤們強烈的韌性之間,持續寫著採訪紀錄,回家一看,才發現筆記中有許多字跡歪斜,心中情感的起伏硬生生的被體現於字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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