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的記憶:走進台灣樟腦與鴉片的血淚史
台灣博物館擁有眾多分館,包括:台灣最古老的本館、古生物館(原日本勸業銀行台北支店)、南門館(原樟腦及鴉片加工廠)、鐵道部園區等,皆呈現出多元的台灣歷史足跡。這次參觀的南門分館,坐落於眾多政府機構之間,見證了殖民時期台灣成為全球樟腦供應重鎮背後的血淚史,與較少人提及的鴉片史。
南門分館在日治時期是東亞規模最大的樟腦及鴉片加工廠。不過早在清領時期,由於北部有很多成千上百歲的原始樟樹林,樟腦業相當發達,許多漢人會深入山林砍伐、提煉樟腦,因此和原住民起的爭議也不少。
為什麼會需要樟腦呢?
樟腦用途廣泛,可製成藥物、無煙火藥、賽璐珞底片、各種玩具,用途十分廣泛又牽扯到戰爭,各國自然爭相搶購。然而,適合樟腦生產的樟樹林僅分布於東亞、澳大利亞等溫暖潮濕的低海拔闊葉林,歐美等需要火藥的國家無法自行供應。
加上樟腦的成分,樹齡越高,產量越多,因此即使在溫室種植樟樹苗,要等上百年才能提煉,到時候戰爭都結束了。因此當時商人都爭先恐後地跟台灣購買樟腦,1858年開港通商後,美商、俄商、德商、英商等立刻進入台灣收購樟腦。日治時期,日本加強了對台樟腦產業的控制與擴展,在南門打造現代化工廠,產量一度占全球半數,因此有了「樟腦王國」的稱號。
即使日本政府始終沒把台灣當成平等的人民看待,也無法否認無論在經濟還是軍事,台灣人都幫了日本很大的忙呢!
不過,要開發樹林,無論是來自清國的漢人,還是來自日本國的日本人,要過的 Boss 關卡,就是原住民。1880~1890年代清廷政府為了樟腦、土地等利益而「開山撫番」,說是安「撫」,實則為史稱的「大嵙崁戰役」,征伐今大溪、三峽、復興、烏來等地的泰雅部落。1895後改朝換代,換日本政府來「理番」。名稱變了,但換湯不換藥,目的還是一樣,因此發生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戰役,如:威里事件、南庄事件、大豹社事件、枕頭山戰役等事件。
成功「滅社」後,才有後來的「收回國有」。可見這詞背後的含義有多血腥。
一直等到石化工業出現替代性商品,樟腦的重要性才逐漸下降,這個工廠才停止使用,樟樹不再被砍伐,不過大量的老樹也早就被砍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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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腦以外,南門工廠還會生產統治者表面上聲明在台灣要禁止,且日本內地早已嚴禁的商品:鴉片。
為什麼南門工廠會生產鴉片呢?
1900年為了提升樟腦的生產效率,在南門蓋了現代化的工廠「臺北樟腦局南門外試製所」,在此之前,都是樟腦工(腦丁)在台地上茅草架起的工寮中手工處理。開始機械化生產樟腦後,考慮到鴉片也是從植物中提煉出來的產物,提煉過程相似,就合併在一起,並把名稱改稱為「專賣局南門工場」。
至於為何既要禁止,又要生產呢?
名面上是考慮到強硬戒掉,會產生嚴重的戒斷症狀,因此採用漸禁式,但所謂的漸禁,就是允許台灣鴉片成癮者,得以透過申請「鴉片吸食執照」購買鴉片,不過門檻很低,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且1921年還放寬標準,使地下吸食者能夠合法吸食鴉片,這一政策的矛盾引發了知識分子的反對聲浪,刊登了許多建言在報紙上,甚至一狀告到國際組織上。
不過,身為殖民者的日本人,怎麼可能讓被殖民者隨心所欲破壞自身名聲呢?要知道,日本為了讓自己的名聲變好,花了許多表面功夫在媒體上和建設上。根據國史館的考究,蔣渭水為了舉發的電報內容不要被攔下來,刻意請十七歲學生兒子蔣松輝,在電報局會英文的發報員下班後才送去。不會英文也敢收,看來無論是哪個時代,工作人員下班前處理事情都不是很嚴謹呢。
最後該電報成功送到日內瓦國際聯盟,該聯盟後續也派了三名委員、兩名書記到台灣審查,不過就像聯合國對俄羅斯的公開譴責一樣,被譴責的對象可以選擇抗議並提出自己的版本,或是不予理會。
關於鴉片更詳盡的血淚史,可以參考梁秋虹、許宏彬、張曉旻、張州禮、陳姃湲、蔡宛蓉、沈德汶、王珮瑩、石廷宇、郭文華等人共同撰寫的《看不見的殖民邊緣:日治台灣邊緣史讀本》之中 <在記憶的邊緣遇見阿片吸食者> 提供的脈絡,也可參考國史館的這篇文章:<明治30年(1897)1月律令第2號「臺灣鴉片令」之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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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主建築背後的大歷史與小故事後,來看看期建築特色吧!
原本的「專賣局南門工場」占地面積相當大,高達11,000坪,在樟腦業沒落後停用許久,過程中許多土地都打掉改建,等到1998年被指定為國定古蹟後,已不及原廠區八分之一。
現在的南門分館古蹟主要分成:紅樓、荷造場、小白宮、四百石貯水槽等。
紅樓建於1914年,由總督府技師土生瑾作設計,為兩層樓紅磚混合鋼筋混凝土,紅磚外牆上飾水平白色飾帶,即是當時常見的「辰野式」風格。
日本在被美國塗有柏油的烏黑船隻強制開港通商後,認知到現代化的重要性,陸續派遣學生前往歐美學習、考察,亦聘請許多知名學者至日本傳授學問。而在19世紀末,「日本近代建築之父」英國建築師喬賽亞・孔德(Josiah Conder)被重金禮聘到東京帝大建築學科任教,辰野金吾(たつのきんご Tatsuno Kingo),正是他的其中一名學生。
辰野在他的指導下,展現建築設計的天賦,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被工部省派往英國繼續深造,所謂的「辰野式」,正是他在留學時,受到倫敦知名建築師諾曼.蕭(Norman Shaw)所設計的建築所啟發的,例如以下這棟 Alliance Assurance Building:
( 圖片資料來源 )
不過辰野其實畢身沒到過台灣,隨處可見的辰野式建築,是他的學生包括野村一郎、森山松之助、井手薰等人設計的。隨著主流審美觀接受了這類的設計風格,後來也有許多台灣上流階級的人模仿複製到自宅,例如大稻埕的部分街屋和楊梅的道東堂玉明屋。
( 圖片資料來源 )
( 圖片資料來源 )
紅樓前方有單斜鐵骨造屋架荷造場,荷造り/荷作り(にづくり)是打包的意思,所以荷造り場(につくりば)是供工人裝卸貨物用的區域。可以看到因為是工廠無須裝飾,鋼架直接外露。地板彎曲的線條,則代表當時運貨用的軌道。
紅樓一旁的小白宮由總督府技師野村一郎設計,為臺灣少見的明治時代石造建築,因外觀灰白得到「小白宮」的暱稱,牆面由清代台北府城城牆的唭哩岸石與紅磚組成。唭哩岸石只是「來自唭哩岸的石材」的總稱,其中成份各異,有礦物學家曾建議過為了更清楚成份,應該要改名。
這裡的唭哩岸石屬於石英砂岩,摸起來一粒一粒的,摸太大力會有點刺痛,雖然堅硬,但結構脆弱,因此不適合精雕也容易風化。
小白宮後方的四百石貯水槽興建於1929年,因應廠區火災而興建的消防水池。池水來自工廠製程中產生的冷卻廢水,因其容量為400石而得其名。在修復古蹟時,為了呈現其原有目的,把噴水設施設計成消防栓的造型。
貯水槽與小白宮之間,曾有祭祀久須乃木大神、開拓三神、大山祇命及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久須乃木神社,久須乃木的發音是 くすのき,與樟樹的日文同音,くすり和き,分別代表藥和樹木,所以樟樹也是藥用之木,可見其價值之貴重。改朝換代之時,因為需要移除前朝的象徵,許多神社都消失了,供奉著樟樹神的這座也不例外。如今只能在紅樓一樓常態展的區域,從模型一窺當時的樣貌了。
目前紅樓一樓北側為南門工場歷史與樟腦產業的常設展廳、二樓為特展廳;荷造場做為委外餐廳「1915 荷造り場」;小白宮為多功能展演空間;一旁還有新建的行政大樓,一樓為親子展覽、會議廳等;中央的空地則時常舉辦各種市集,例如歷年定期舉辦的「馬來西亞文化日Hari Budaya Malaysia」,剩下的區域種滿了各種植物,包含神奇的魔芋:「密毛魔芋」。
整個南門分館,雖然室內展覽區域不算多,但加上戶外各種活動,成為大人小孩都適合的博物館場所。這些建築不僅是歷史的沉默見證,亦如樟腦與罌粟的香氣般揮之不去,留存在台灣人的記憶深處,被遺忘許久,但嘗試去挖掘,依然可以發現不少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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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 台灣博物館官方網站
- 117年前大山十郎事件,太魯閣人出草馘首25人 | 台灣華報
- 1930年前後的鴉片抗爭 | 民報
- 《看不見的殖民邊緣:日治台灣邊緣史讀本》
- 明治30年 (1897) 1月律令第2號「臺灣鴉片令」之制定 | 國史館
- Richard Shaw Alliance Assurance Building | Layers of London
- 單兆榮老師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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