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港「送肉粽」習俗 陳仕賢出書解密

【記者黃珮涵、黃寒冰、黃達彥／彰化縣報導】漆黑夜晚，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貼著黃符，鍾馗開道，王爺坐轎鎮壓，道士呢喃著經文，押送著與自縊者相關的梁與繩索至海邊焚燒，就是「送煞」，俗稱「送肉粽」。

在媒體與恐怖電影渲染下，本就具有神秘色彩的宗教儀式，更染上了恐怖，在大家一聯想到送肉粽，就會想到是彰化沿海地區的神秘習俗，而在鹿港當地就有一位文史工作者——陳仕賢研究與紀錄相關事物，甚至出版與之相關的書籍《鹿港的王爺廟》及《鹿港的王爺信仰》，透過現場影像與觀察到的事物去破除送煞的恐怖迷思，還原並紀錄該儀式真實面貌。

↑陳仕賢老師與其王爺信仰相關書籍。照片提供：陳仕賢

陳仕賢在17歲時，在鹿港大專文青會采風服務隊擔任工作人員時協助導覽鹿港，看到許多古蹟修復前後的幻燈片影像，甚至在因緣際會下對地方廟宇產生濃烈興趣。透過這些經歷不僅僅讓他在心中埋下了文史的種子，還令他注意到鹿港除去媽祖信仰以外最具特色的信仰——王爺信仰，進而開始相關的研究與紀錄，並秉持著將正確觀念傳遞給不了解當地民俗文化者之目的，自費出版相關書籍，如《鹿港的王爺廟》與《鹿港的王爺信仰》。

↑陳仕賢向遊客介紹龍王。攝影／黃寒冰

王爺信仰：研究過程、追溯原鄉

在民間信仰豐富的鹿港小鎮，光是鹿港老街就有許多的廟宇，且剛接觸鹿港地方文史時，陳仕賢就知道鹿港有個特別且帶有神秘色彩的王爺信仰儀式——暗訪。

在民間信仰中，王爺信仰是台灣僅次於媽祖以外最為盛行的民間信仰之一，俗話說：「南王爺中媽祖。」王爺不專指某一特定神民，而是各式各樣男性鬼神的尊稱，因早年台灣環境非常惡劣，瘟疫、天災、水患不斷，百姓們深受水火之中，且深信這些災禍皆為妖魔鬼怪在作祟，而認為王爺可以降妖除魔、驅除瘟疫、保護鄉里，於是王爺在民間就形成普遍且主要的信仰。

在王爺信仰中，最具知名的儀式就是暗訪，也稱「夜巡」，意指王爺受玉皇大帝之命令下凡於夜間巡差人間，因此王爺又稱「代天巡狩」。陳仕賢說：「暗訪在我小時候是不能看的，有暗訪大家是關門窗喔，你不是廟宇參與者不能說好像出來看熱鬧這樣子。」

在剛踏上文史之路初時，陳仕賢因周遭充斥王爺廟，加上小時候暗訪的神祕性，讓其開始注意到王爺信仰，並開始研究與紀錄相關儀式，但在過往相較保守的年代，禁止用相機紀錄儀式現場，更遑論在夜晚開啟閃光燈拍攝。在1992年，中央研究院舉辦的田野調查營前往鹿港東興宮，且事先與廟方溝通，允許紀錄相關儀式，也就是這時陳仕賢參與其中，並正式以影像紀錄當時現場。

除去影像紀錄，陳仕賢更實際到達每次的儀式現場去進行第一線訪談，進而發現鹿港當地王爺廟還分頂角與下角，而這兩角在相關儀式上因地區儀式系統的不同，儀式進行會有所差異，例如在暗訪中「送草人」的環節，頂角是以乩童手持七星劍壓煞，並由八爺隨行在草人旁；下角則須由法師打「草索」並撒米鹽驅趕，發現上述差異後，並產生問題意識；相同地區的儀式就會有差異，那鹿港這些宗教信仰承襲的福建泉州呢？陳仕賢認為，我們不能只寫鹿港，應該要追溯到源頭去，但因鮮少有關於這方面的實地踏查與訪談資料，陳仕賢因此追溯到原鄉——泉州晉江，進行走訪，在台灣，代天巡狩的神明稱「王爺」、「千歲」或「代巡」，但在大陸多稱「代巡」，陳仕賢走訪到石獅市南方約20公里的東石古寨，並來到黃氏宗祠，且發現宗祠旁有一座王爺廟，廟名福靈殿，供奉周、李、徐、黃、紀五府，鹿港東石東興宮主神為李王爺，而黃姓人士另供奉黃王爺，在這其中，鹿港黃姓家族與大陸東石黃姓家族有著共同供奉的黃王爺，由此連結了鹿港與大陸東石的黃姓家族。

王爺信仰：送煞儀式

在王爺儀式中，最具特別的就是送肉粽，即為送煞，又稱「送吊客」。當地方有許多人在同一時期自縊而亡，地方居民會認為是凶煞，需要王爺前往協助送煞，還給地方安寧，並且安撫地方民心。

陳仕賢於2005年11月25日至26日清晨全程參與送煞儀式並現場紀錄，為求謹慎，先向王爺上香並說明來意，在儀式尚未開始前，陳仕賢用相機紀錄下「送煞」所需的物品，但因在那個年代，並沒有人敢用閃光燈拍攝，在拿出相機時，就被工作人員阻擋，還好主辦此次儀式的法師及數位熟識的廟方人員，力挺陳仕賢；並特准讓其在所設祭壇拍攝其前置作業的相關物品，且與廟方人員口述訪談了解儀式與流程。

送煞的日期皆由王爺指示才進行，並由道壇法師主事，當地王爺廟會在喪家旁設壇，並請相關友廟的王爺坐鎮，且準備青竹棍、鹽米、掃把、草紮替身、雞鴨各一隻，在設置法壇後，會在事故附近「釘青竹符」，青竹符即為無形兵馬的象徵，守在境內鎮壓煞氣。在儀式正式開始前，廟方會將亡者所上吊的繩索、樑（橫桿）及草紮替身裝載在人力拉車上，以黑令旗壓在其上，沿途燃放鞭炮驅趕煞氣，押送離境直至海邊或郊區，由道壇法師解開上吊繩索且焚化，就完成了送煞儀式。

王爺信仰：暗訪

除去送煞外，第二具有神秘色彩的就是「暗訪」，也稱夜巡，意指王爺奉玉皇大帝旨於夜間出巡繞境，視察民情，並幫地方消災解厄，因為是奉旨巡查，因此暗訪的儀式會設置天臺代表天宮與玉皇大帝傳旨，然後王爺接旨，並製作草人替身，代表著不好的事物，並將其帶著全程遶境，解決地方事物，就好似媽祖遶境突然停留，或者當信眾遇到災厄無法解決時便會攔轎問事，最後將草人燒掉，並將送草人的情形回報玉皇大帝，即完成暗訪儀式。

從陳仕賢近期出版的《鹿港的王爺信仰》中，得知暗訪分別有三種類型：「消除災厄、神明指示、神明回駕」。消除災厄，當地方不安寧、瘟疫流行、天災事故時，就會請示王爺是否要出巡協助地方恢復安寧；神明指示，即為當玉皇大帝認為地方需要巡查，王爺就會告知透過發爐或者透過其乩童告知信徒需要出巡；神明回駕，則為王爺巡遊至此，恭迎其到來，上述三種類型的共通點皆為王爺視察地方，保佑地方平安。

其實，暗訪與送肉粽皆是送煞儀式，送肉粽是送吊煞，即為自縊者死亡前的怨氣及死亡瞬間的痛苦意識，因這些瞬間會積纍成煞氣附著在自縊者自縊的繩索與樑上；暗訪則是收拾那些在陽間徘徊的鬼魂，防止祂們禍害人間，且送走地方不好的氣運，使地方可以更加平靜順遂。

送煞儀式其實圍繞在百姓周遭大到暗訪，小到新屋入厝，總而言之，不論是送煞、暗訪，都是為了地方祈求風調雨順，萬事平安，因不知者誤解而導致的神秘色彩，再加上影視的過度渲染，將對儀式的陌生化作恐懼。透過陳仕賢的紀錄，解鎖了這些儀式的神秘色彩，並增加了更多的敬畏之意。

↑東興宮雪山五雷天君回駕訪前的排班。攝影／陳仕賢

陳仕賢多年文史經歷感言與展望

陳仕賢自稱在地方文史方面扮演著一顆小螺絲釘，將地方文史資料一環扣住一環，還原事件本身樣貌，也讓更多人知道背後的演變，甚至追本溯源。在30多年以來的紀錄下，陳仕賢認為，真實紀錄地方文史才是最好的，我們不會刻意去呈現特殊影像，另外一個是把正確的觀念告訴不了解的人。

在未來，陳仕賢想將自身許多調查研究，包含台灣古墓與家族與鹿港的日茂行等，一一整理，並將最真實與貼切的資料展現給所有對這些題材有興趣的人去了解，也為地方文史與傳統民俗慶典活動，留下了許多資料。

採訪側記：

這次的主題對於我們來說不算陌生，不過在影視的再造之下，我們對於王爺信仰中的送肉粽、暗訪儀式有了一些恐懼。台灣本土的恐怖電影，像是粽邪、紅衣小女孩這些作品頗具知名度，在無形中影響著大多數人對王爺信仰的印象，這些讓之中也包含我們自己，所以能有這個機會，撥開恐怖電影的外衣，了解到真正的信仰內涵，讓我們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