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蔡宛凌、陳富妤／台北市報導】「你為什麼不願意承認我就是需要被存在著？」性侵受害者內心分裂出來的人格相互爭執，真實還原創傷後的混亂心理。演出中，悅萃坊劇團演出《聽，呢喃聲響起》性侵害復原劇場將性侵受害者如何與內心的兩個不同的自己對話、衝突和共處等創傷復原過程呈現於舞台。
↑《聽，呢喃聲響起》性侵害復原劇場演員排練戲劇現場。照片提供/悅萃坊
悅萃坊劇團團長與創辦者，高伃貞，2000年取得英國Exeter大學藝術教育碩士學位後，2006年，再從一人一故事劇場學校畢業，把「一人一故事劇場」帶回台灣，2007年，成立悅萃坊劇團。在這種「一人一故事劇場」應用劇場中，演員和樂師透過即興且無預定劇本內容、與民眾互動的劇場形式，將現場民眾口述的故事和心情，立即運用簡單而有系統的表演模式呈現於舞台，把演出回贈給說故事的民眾。
為了引進此項新穎的表演模式，2009 年至2015年間，高伃貞積極邀請外國講師來台舉辦工作坊和小型論壇，將應用劇場引進台灣。而後，因個人職涯規劃，悅萃坊在經歷短暫停業後，於2020年重新出發，並邀請戲劇治療講師蘇慶元擔任執行長，兩人負責各自欲發展方向，蘇慶元將原住民神話等議題與戲劇教育結合，推動部落戲劇的分享會及營隊；高伃貞則與精神病友等團體成立自己的一人一故事劇場團隊，讓悅萃坊將應用戲劇拓展到不同領域，悅萃坊曾開辦氣候變遷、家庭暴力、部落戲劇、癌症病友、視障病友、精神病友等主題之工作坊及戲劇演出。
2022年，受桃園市助人專業促進會——性侵害復原中心邀請，悅萃坊為性侵害受害者的畫展開幕式進行《聽，呢喃聲響起》性侵害復原劇場演出。
↑悅萃坊製作之性騷擾資源卡，參照RIGHT TO BE網站、美國綠點計畫，為性騷擾旁觀者提供介入方法。製圖／蔡宛凌
泥娃娃的回聲 性侵害創傷和內在分裂
在《聽，呢喃聲響起》中，曾遭受性侵害的女性主角因心理創傷，內在人格分裂成了因悲傷而憤怒、雖然悲傷但能接受外在情感支持的兩個「我」。悅萃坊在整個故事中，使用歌曲《泥娃娃》作為貫穿全劇的配樂，劇中的主角就如同歌曲中的主角一樣「她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小時候因父母忙於工作、疏忽照料，讓主角被親叔叔趁機性侵，犯案後，帶去速食店吃漢堡，因此，在配樂之中，悅萃坊也加入了部分的塑膠袋撕碎聲，呈現創傷後遺症導致受害者在聽到塑膠袋的聲音後，痛苦難言。
當主角唱著歌詞：「她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說話」時，除了在回憶過往的家庭經歷，也同時憶起曾經遭受性侵而無法說出口的痛苦。內在的兩個「我」不斷的在「不能原諒叔叔」、「應該要試著走出陰霾」間相互爭執，讓主角外在呈現出來的「我」甚為混亂，當全劇走到結尾時，主角一分為三的內在「我」和外在「我」相互和解，帶著創傷努力走過後段人生。
高伃貞提及，演出開始前的互動環節，演員邀請現場觀眾分享「在一個女嬰出生後，你會想送給他的祝福有什麼？」大多數的回答，高伃貞認為，都呈現了部分對女嬰的既定刻板印象，如希望長得漂亮、嫁個好老公等。然而，在演出結束後，大多數觀眾的祝福僅留下「平安長大」等句子。在這齣約30分鐘的《聽，呢喃聲響起》中，情感波動的幅度也讓觀眾深有感慨。
避免二次傷害 從性侵害復原到預防劇場
在製作性侵害復原戲劇中，如何避免二次傷害受害者是一個很重要的議題。為此，在《聽，呢喃聲響起》中，高伃貞表示，演出過程中，演員並不會演出主角被性侵的過程，而是在劇情中使用塑膠袋的配樂隱喻受害者的恐懼，並透過主角內在兩個「我」的對話中，還原事發經過。
設計劇情時，不同於以往「先有劇本、後有演出」的模式，演教員何彥廷帶著演員群共創劇本，從每個人分享生活中曾遭遇的、或是耳聞的經歷打造《聽，呢喃聲響起》的故事。這齣劇的核心價值在於陪伴受害者整合、接受內心這些不同的聲音，尚未做到完全修復的階段，在高伃貞心中，更希望製作性侵害防治教育戲劇，減少性侵害發生的可能性。因此，2023年，悅萃坊製作《這不是你的錯》性侵害防治教習劇場，受北市中信扶輪社出資協助，得以透過20場的台北市中學校園巡迴演出與工作坊合辦的方式，將性侵害防治議題帶入青少年族群中。
權勢性侵的無聲掙扎
「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性暴力潛在的受害者，當我們所有人都漠視這件事情，整個社會都有可能成為加害者的幫兇」高伃貞說。
性侵類型多元，為主打校園防治，《這不是你的錯》選定權勢性侵的主題發展，劇中演出補習班狼師利用上對下的關係性侵學生，呈現受性暴力者在說出事發後，受旁人不理解的二次傷害，以及旁人對事件發生的漠視和責怪。旨在討論權力控制下，受性暴力者為什麼不敢求助於他人。
悅萃坊在劇中也邀請在場的學生直接上台、取代角色，和劇中女主角直接對話。導演何彥廷表示，這個環節能將戲劇與觀眾拉開距離，讓觀眾親自上台演出，理解當事人感受、旁觀者的壓力，因每一個角色與劇中女主角都有一定的權力關係，因此，觀眾上台後，如何運用各角色的權力扭轉局勢，也是悅萃坊期待能在演出中給予觀眾的反饋之一。
↑身為《這不是你的錯》性侵害防治教習劇場的主持人，高伃貞（左二）會在演出時上台引導觀眾對思考其他劇情發展的可能性。攝影／蔡宛凌
在這個過程中，高伃貞發現，進入實驗中學演出的觀眾反應，與在一般高中演出時，觀眾與角色對話的內容大相徑庭。在劇中女主角懷疑「老師對自己太好了，覺得怪怪的，但又好像沒事」時，實驗中學的學生對女主角說的話是「老師的責任應該要是保護學生，須明確拒絕」；一般高中的學生則是提供多種解決方式，要女主角分散老師注意力、盡快逃脫。高伃貞說，這便能看出不同體制下的學生，對於權威的解讀的不同。
對高伃貞來說，戲劇便是結合情意、思考和美學的教育，戲劇中無可避免的情緒波動能帶出觀眾心裡真實的感受。然而，進入校園的劇場很可能會遇到隱性的性暴力受害者，因此，在演出前，悅萃坊請學校老師對學生進行劇情概要說明，提醒學生如有不適可選擇不到場觀看，並在演出現場安排學校輔導老師、心理師防範突發狀況；演出結束後，他們會發放資源卡，讓學生了解遭遇困難時的求助管道。
校園劇場喚社會警覺 籲關注學生心理狀態
「很難過的是，他們的生命就停留在了事情發生的年紀」因與性侵害受害者等團體一起成立了劇場團隊，在接觸多位性侵害受害者後，高伃貞說。受害者家屬對性侵害事件發生的不理解，容易進而將家庭的不幸運責怪於受害者身上，當家庭無法提供情感支持，同時遭受生理及心理創傷的性侵害受害者，便可能失去生活和工作的能力、失去自信、失去活著的動力，而有自傷的行為。
悅萃坊希望透過持續關注與開辦性侵害議題工作坊、演出劇場的方式，推動整個社會對性侵害議題的關注。此次帶著《這不是你的錯》性侵害防治教習劇場進入校園，他們希望能傳遞旁觀者在事件發生時，行動的勇氣和社會對整起事件的責任，並期望在升學主義的盛行下，讓學校有機會正視性教育的重要，積極關注學生心理健康。
採訪側記：
從震撼、理解到包容，訪談中，高伃貞分享在性侵害復原和防治教習劇場製作的心路歷程和經驗時，皆是帶著滿滿的、渴望改變的眼神與我們聊悅萃坊的努力，走了16年的悅萃坊，真實的用自己的方式，推廣劇場演出，也同時實踐和發揮了戲劇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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