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鄉囡仔讀大學系列報導三】「香」守的溫度
受訪者/張家華(淡江大學經濟財金雙主修)
撰文/黃如意
「便宜的香裡面會加石灰，增加重量。劣質的香，聞燃燒的氣味就知道，對身體不好。」雖然現在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台北念書，再次見面，說起「香」，她仍是達人。
製香的過程，恐怕是「辛苦」也難以形容，必須無雨、無風、艷陽天。曬香、做香環，手工香流程跑完，製作者早已汗流浹背。
「製香的時候，他的衣服一天可以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一天兩次吧。」家華的一句話，簡短道出爸爸的辛勞，實際情況是年近60的爸爸，秤料的重量、將重達多斤的原料人工過篩、拌料、豔陽烈日下，捧著大把的香，於太陽下細心曝曬(並非使用機器烘乾)，一天下來，渾身濕透，簡直是在太陽下淋雨，衣物布料甚至可以出水。
家華是家裡的小女兒，不僅沒有驕縱，每一個返鄉的假日，便是工作日，身影靈活、幹練，巾幗不讓鬚眉的霸氣，建立在對於「家」的凝聚，那樣的投入，堪稱虔誠。製香流程繁複，但是這一家在嘉義東石的小香舖，仍然堅持手工製香。
「因為是自己的工拉，所以才會那麼麻煩。」
選香腳、粘粉、吃水、打底、過篩、攪拌原料、吃水、靠水、吃粉、展香、抖香 、日曬、染香腳、篩選、包裝。除了抖香可以有機器輔助，其他工法都出自家華爸爸的一雙手。傳統工法，燃燒出來的味道舒心、鎮定心神，是令人舒服的，
「袂燻到(hun tio̍h)一直流目屎。」家華說。
簡直太迷人了!
竟然每一枝香，都有師傅的掌溫、有太陽的吻痕。拜拜，不就是為了向上天祈禱，保佑人、保佑物、保護一家大小平安順事，人和神的對話，都是透過一縷一縷煙，認認真真的在述說。
可是工業化時代，誰還願意做這樣深情的工作?也有這樣的機器，香腳一放、香料一丟，一枝枝香依照標準化流程噴射而出，每一枝都一樣、每一枝都冷冰冰，那哪是香、是箭吧?說好的真心誠意，人神絮語呢?跟上天的對話怎麼變得跟傳E-mail一樣，又急又快又沒感情。
現在已經很少人手工製香了，再不留存，恐怕有一天，手工製香的記憶會斷在某一個回憶裡。不是初一、十五或拜拜的大日子，坐在店裡，就是看著日頭光影變了方向，也不能多做一些什麼，加上政策提倡拜拜也「電子化」，輕煙裊裊的浪漫，就跟家華爸爸一樣，日益老邁。所以她總是和父親搶著做，就算篩選香料的過程會把自己弄的一身灰，她卻覺得療癒享受、曬香是太陽下的活兒，哪個女孩不怕曬? 但是，這邊就一個明知會變小黑人，卻義無反顧的傢伙。
消費者總愛比價，時常是先顧錢包，忘記品質。和廉價香品競爭之下，細緻的手工香，更難擄獲精打細算顧荷包的阿公阿嬤們。傳統工藝，卻成夕陽產業，她想過接不接手這家店，儘管爸爸已經預告，別接下這個技藝。
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巷口的長者搖著塑膠扇，兒女外出，用到香的人，越來越少了。
她也不得不成為離家求學的人。從嘉義到台北，少說要換客運、公車、捷運三種交通工具，回家路迢迢、價錢也貴，認真考證照、忙於雙主修的她，能回家的充電的日子，一學期是少之又少。交通，完全是北漂學子不得不面對的課題，偏鄉學子更是要在車票前和思鄉之中做抉擇。
於是她選擇減少物慾、專心於課業，回家，是一種珍貴，甚至回家之後，也非渡假、當米蟲，這麼一段對爸爸說的話，是整段訪談讓我感到最感動的。
「我回家的時候，你就多做一點香，這樣才有人可以幫忙。」因為捨不得，捨不得
製沉沉的香、大量而重複的包裝工作，沒有人幫忙。
「我會想要創業，但一開始會從基礎做起。」努力攥足開銷、擁有經濟能力是心底的目標，眼下的科系專業是基礎，將來規劃以經驗為軸，挑戰創業，北部生活機能好，但老了還是想回鄉下。所以課餘時間的她，在一個人的宿舍、圖書館不停深植自己。擁有經濟能力是堅定的目標，但動機是家，改善經濟收入，就能使家更穩定，爸爸媽媽的辛勞，才能減一點。
如果以一個異鄉人的身分在台北，她說，是會看不慣炫富的人吧，天天好幾萬元掛在身上，「就…不懂啊!」哈哈一笑，簡樸還是比較令人習慣。
生活習慣上，都市的夜半繁華，也讓她備感困擾。「阿就半夜了阿!還在那邊吵吵吵。」影響了讀書時間所需的寧靜、多多少少也影響了睡眠。難怪她說，老的時候還是回鄉下吧!
在學業上，家華認為，鄉下缺乏說英語的環境，因此，比較升學過程中，就讀
學校強調「外師教學」的學生，英文能力呈現落差。但是，也因為媽媽優秀的中文及印尼文能力，讓她比別人多一種外語優勢，從小接收簡單的印尼生活用語，奠基她現在於學校修習印尼語的動機和基礎，最佳的老師用電話就能聯繫上，何其幸運!
家華正值二十歲的青春年華，隻身北上，無懼一切，得以回家的日子，就算是勞累付出，仍堅持和家人站在一起，製香的日子，有家人，就有她!守護的，是式微的製香產業，更是一家人分不開的情感。
受訪者/張家華 撰文/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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